午后,蓝叶曾来找过一次瑜桐。
问完大致情势后,瑜桐与她讲了许巧星的疑惑,蓝叶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用测谎符纸再去问了一遍,她千真万确没有说半句谎言。不过,二启盯着灶火,她曾出去给行车兽加了次粮草,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心里就没把这当作一回事。”
“你那测谎符纸哪来的?要是足够,将人依次测一遍,不就好了吗?”瑜桐在外巡视警戒许久,被烈日刺得双眼发疼,用力眨了眨。
蓝叶难得扯出个苦笑,对瑜桐说了实话:“我不擅画符。先前仿着先前给月薇用的那张,四个时辰就仅有三张能用的。今早对同颐使了一次,方才又对陶芝使了一次,一会儿还需去找厉哲。哪还有剩下的?”
“若此地师保不愿相助,不如去向城内求援,总不能将你所有光阴耗费在画符上。”
“我已寄信给大城尉了。恐怕城内如今闹腾得人仰马翻,她定焦头烂额,一时间顾不上我们这里。”
瑜桐叹息,又道:“若乔幸或月薇等人再细问,我要不要知无不言?尤其乔幸,她人倒是机敏,我没与她多提,她旋即能猜出疑点。我怕不好。”
“你见机行事吧,我信你有分寸。”蓝叶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见她是个好苗子,你再替我考察几日,我动了招她入衙的心思。不过,也不知她情不情愿,这可是一门苦差事。”
瑜桐更显讶异:“好。破天荒啊,你想亲自带她?”
“还没与旁人说,你帮我多看着点。”
“对了,月薇也提及了此事。”
蓝叶思忖,摇头道:“她,至少再过个半年。不然,时时挂念深仇大恨,单凭血气之勇,一遇要紧关头,易意气用事。得让她先缓过来,不要急于一时。”
“城内还有消息急递进来吗?”
“没。”
二人又说了几句,各自返身归去了。
学宫一直不见同颐与厉哲,恰逢城卫搜捕二启,声势浩大,闹得人心惶惶。他们特意找人问过,称忧心是被衙门出来的细作给逮了,城卫见蓝叶没回来,不敢擅作主张,把师保连哄带骗地哄走了。
蓝叶听闻此事,思索着,若始终将两位师保秘密关押,更显生疑,思虑过重的师保或许会消极怠工。既二启已暴露,不如不再遮人耳目。反正这事迟早得公之于众。
消息一出,又炸开了锅。
果不其然,学宫派人来讨要说法,更有甚者提出要衙门将师保移交回来。
自然不能答应。
学宫见一次相争不过,又请了人来。而派来的师保,是学宫困于此地的人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名叫惜木,年逾古稀。当时蓝叶见她这么大岁数仍跑山上来,微微惊讶,此人一贯没与城卫打交道,遇乱灵症也选择明哲保身,想必是被身旁的人催促得无可奈何。
“你,咳……”惜木掩嘴咳嗽了两声,“你们说同颐与厉哲勾结歹徒,总要给出真凭实据,不然断断没有扣下我们人的道理。。”
“您误会了,同颐为虎作伥,可我们暂且不能辨别厉哲的清白。至于同颐,他在我面前已亲口承认,本案尚未分明,深夜有黎明百姓遇刺,他理应下狱。”
“那也该对簿公堂,来辨个明白。你私下对他审讯,又无人证在场,做事不成章法。若出了乱子,当心回头被参一本。”惜木眼中一抹锐光,随之恢复风轻云淡,明里暗里指出,蓝叶存在动用私刑的嫌疑。
姜还是老的辣,比学宫上一个人难应付。
蓝叶好似听不出来,没为自己辩解,而是顺着往下说:“我倒是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去审问一回。只不过缺乏辨别真伪的符纸罢了。”
惜木沉吟片刻:“不妨,我给你。”
蓝叶笑了一下,她能看出来,惜木并非真情实意要朝她要人的,更多是想将这桩麻烦给甩出去。
按学宫贯来作风,众目睽睽之下,称得上有地位的师保被押出来提审,想必不少人觉得颜面尽失。
不出所料,学宫的人起了一点小争执,吵着让惜木再去斡旋。幸而惜木算明事理,冷笑道:“若他当真与外人勾结,胡作非为,早死更妙。”
“那也应当让我们自己来清理门户。”一群师保窃窃私语,“怎能叫外人擅自插手?”
“略有传闻,有的大城邑,学宫事务净独揽自理,小错将功补过,若犯了大错,处置时亦安排了师保旁听监督。为何我们这里不学来它制?”
“可同颐毕竟是……牵扯进了杀人案。”
“再如何审,不该当着那些城卫的面。我们修法练道,本就脱俗于常人,怎能再……”另一人驳他。
惜木一拍桌子,倏忽打断:“够了。我们要铁证如山,她蓝叶能拿出来便是了,照章办事,无可厚非。再者说,衙门毕竟掌管一城大小案狱,用你们替同颐操这份心?他若是真十恶不赦,王城或大祭酒往下一查,替他说话的人,也不怕引火烧身。”
安静了一会儿,其中有人嗫嚅:“您怎能帮外人说话?”
惜木虽年纪大了,但耳聪目明,听到了那句埋怨。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明显嗤笑,就开始训人:“我一把岁数,还要给你们一群后生出面,成何体统?我说了不愿去,强劝我起身,既叫我出了头,已议定了,现下又叫我去自食其言?书上教的敬老尊贤,全给忘了!”
有人听到这话,往后一躲,想偷偷溜出屋子。也有人迎上前去相劝。惜木心里有气,甩袖不理,走到桌前提笔画符。
恰逢其时,珪源把衙门库房里积攒的测谎符纸,挪了一半,快马加鞭遣人送来。蓝叶方才命人将同颐二人提审,收到这一箱好东西,解了她燃眉之急。
同颐与厉哲遭五花大绑,被城卫一同拉到灿烂阳光底下,四周围了不少人。
厉哲对蓝叶怒目而视,见她面无表情高坐,扭头对同颐大声道:“师兄,她无故冤我们清白,滥用职权,我们可要参她!”
“大胆!”立刻有城卫厉声喝斥,“审案威严,不可犯上胡说,咆哮大堂!当心治你个詈骂之罪!”
厉哲心里虽欲驳一句二人同级,平起平坐,得罪一学宫外人,也妄谈犯上?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立于两侧的城卫手持长棍,含恨咬牙,把话咽了回去。
同颐见大势已定,双眼暗淡无神,垂头看地,从尊贵师保一朝成了阶下囚,无颜面见旁观的学宫众人。厉哲仍陷入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愤不平,不知目前定了勾结重罪的唯有他师兄一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同颐的异常,梗着脖子,脸上写满不服气。
一概流程简化,案上连惊堂木也没一块。两侧城卫喊完“威武”后,蓝叶此时不敢再放心让旁人测谎,亲力亲为,走上前去问话。
“可曾与山上恶徒里勾外联,串通一气?”
……
厉哲原本高高扬起的下巴,见师兄在反复问话后一直缄默不语,缓缓放了下去。他脑子嗡嗡作响,不敢出声,场外乌泱泱围了一圈,却鸦雀无声。
“师兄?”厉哲扭头看他,轻声问道。
蓝叶无所谓同颐负隅顽抗,往边上走了两步,对厉哲再述一遍。厉哲被同颐的反应一惊,双眼呆呆,老实答完,蓝叶指间夹着的符纸纹丝不变。
“可曾在昨日怠慢职责,故意不去验疑犯的话中真伪?”
“没……”厉哲刚一开口,那张符纸上凭空而燃,转眼间,灰烬在半空中打着旋,落了一地。
蓝叶环顾四周,已有几人悄然离去。她沉声道:“此案盘根错节,疑窦丛生,暂将二人收监,日后交予大城尉复审。”说罢,望向惜木。尽管惜木心里做好了准备,乍一听见学宫内出了这般为人不齿的丑事,脸上难看得很。
大城尉送来的符纸几乎堆满了一个箱匣。情势紧迫,蓝叶一边带人搜捕二启,一边命人把城尉加师保学生,三百余人,彻查一遍。防患未然,许巧星几人同样要经过符纸验谎。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惜木与另外几位师保主动提出肩负这项工作,不然日后交给王城的奏折上,学宫不仅失了脸面,更会被认为是不识大体。其中,也有一些人对仍在鬼门关挣扎的仪霞做出弥补之意。
若没这一遭,细作昨夜受捕,便不会惹出今早血案。
师保人选是由蓝叶谨慎挑选出来的,几道符纸之下,确保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即便是搜查底细,许巧星一行人依旧不用踏出院门。刚开始,她绷得很紧,装作不经意地走到队伍后面,探头往前看去,生怕师保问出她不敢答的话。
不知为何,或是因心虚,许巧星察觉到瑜桐总是更加留神自己,时不时过来搭话,她只好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暗作提防。
云霞,鹤然和佳泽走在最前面,幸好师保皆仅问了一句“有无与山中恶徒同流合污?”,许巧星竖起耳朵听到,悄悄松了一口气。
轮到许巧星了。她微微挑眉,在师保面前坐下,对面是一中年女子,照例询问的语气有些冷淡。
她偏过头,答话时始终盯着女子拿符纸的手,目不转睛,然而她什么异样也没看见,不见手上有何动作,对面的女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扬起另一只手,让许巧星可以起身离开了。
瑜桐在旁见她对这感兴趣,低声笑了一下,问她:“你想学?”
“想?”许巧星不明就里,有点意外,“你要教我?”
“我不会。”瑜桐遗憾地耸肩,“虽借用符纸外物,依旧是要看天资根骨的。日后若有机会,你多接触便明白了。”
许巧星点了点头,却懵懵懂懂,没意识到她口中的“机会”是什么。
耗费近一个时辰,巷内队伍蜿蜒,依次在师保跟前经过,箱内符纸越用越少,城卫所清点名册上的名字被一笔笔划掉。所有人皆清清白白,再无同颐与二启之类的细作。
这是好事。
可又带来另一个谜团。既没人暗中相助,连伤两人的二启,究竟是如何神通广大,才能在这汇聚众多城卫之地逃出生天?
暮色渐落,天边浮云浸在霞光中,再过不了多久,明月会从另一边升起。
直到此刻,衙门竟然没将二启捉拿归案,甚至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搜到。断在半路的血迹早已干涸,成了黑褐色的一滩污渍。
他整个人,凭空消失了般,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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