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咔"地轻响,显出一幅寺观图景——正是铃中暗藏的绣样。各色信符依次现出。
而谢怀瑾却愕然怔住。
怎会?
方才的口令,怎可能是他的生辰?
谢怀瑾盯着铃上那只欢脱的玉兔,不信邪地再度锁铃,又以自己生辰试了一遍。
咔,又开了。
他失神地望着那幅寺观绣样,只觉檐角风铃都在嘲弄自己。
此时有个陌生信使叩门,他下意识应了声。
“可是郎君拾到了奴的铜铃?实在感激!恕奴冒昧,能否告知所在之处,奴这便来取——”
娇柔嗓音教人闻之生怜,声线里透着焦灼。
“不知你的铜铃落在值房了?愚钝!”
他对着门外吼出声,换来那边长久的静默。
为何,为何总有种甩不脱的缠缚感?
如附骨之疽。
谢怀瑾将铜铃掷进榻间,再不瞧第二眼。
清晨,云芷已为自己做好心绪整顿,决意将昨夜种种忘净。
可她踏入谢怀瑾值房时,对上的是一张冰封三尺的面容。
那人正漠然伏案理账,见她来了连眼皮都未抬,全然置若罔闻。
云芷默默将昨夜落下的绣囊收好,又在榻间见着自己的铜铃。
“为何你的口令是某生辰?”
一道嗓音倏然响起,将正欲悄声退出的云芷拽回。
“你有换一个东家就换铜□□令的习性?”
云芷竭力忽略他话中讥诮,僵声应道:“竟这般巧,奴这便改了口令。”
十二年前,自谢怀瑾失踪后,她便一直以此方式念着他。
云芷唇边浮起抹自嘲。而从谢怀瑾的角度,只见她纤薄的背脊。
“谢先生,若您无他事,奴先告退。今日您并无特设行程。”
谢怀瑾知她言下之意是今日要去伺候那位西席先生。
这认知令他愈发不快。
“这便是靖安侯府的待客之道?因某非府中要员,便区别相待?”他懒洋洋道。
云芷转过身来,只觉此人纯属无理取闹。
半桩事务都没有,难道要她十二时辰贴身伺候不成?
但她告诫自己不可动怒,需表现得专业,宛若对待正经主子般。
“谢先生,此刻是辰时初刻,尚未到应卯时辰。不知您可用过朝食?若有需,奴可为您安排。”
说起安排朝食,正是云芷掌事丫鬟扬名的差事。
当初她伺候陆明远整整七日后,才惊觉这位先生每日清晨来值房,竟是空着腹的。
而作为主子的他,竟浑不在意此事。
“尔等需知,尔等侍奉的是侯府最紧要之人,他们的思虑决定着府邸兴衰,故莫要教他们为差事外的事分心。”
掌事丫鬟集训时,靖安侯府大管事秦嬷嬷的训诫犹在云芷耳畔回响。
对于东家不用朝食这件事,如芒刺在她心头,连扎了三宿。
“某无此习惯。”
至第四日,陆明远见案头摆着杏仁茶与胡饼,立时将云芷唤入。
“郎君可有偏好的口味?奴可为您备办。”
云芷浅笑盈盈。入府以来经三月磨砺,而今总算磕绊着摸出些当差门道。她并不在意安排遭拒,只尽责分内之事。
“实则某不用朝食。”
陆明远望着这位年轻娇俏的侍婢,心下暗叹。他对她并非无印象,只盼她莫要因此生出妄念。
都说红颜多是非,望莫成麻烦才好。
“侍婢有责看顾主子安康,您不用可弃之,但奴不能不为您备办。”云芷维持着恭顺笑影。
陆明远有些窘迫。原以为这生涩丫头会被自己冷拒吓退,未料她竟坚持己见。
“你随意便好。”
他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此后七日,云芷每日清晨为陆明远送文书时,总会捎带份朝食。
无论中原糕饼、西域馕饵还是岭南茶点,皆被无情弃入潲桶。直至某日她备了盏黑茶并一碟火腿煎蛋,竟被用了大半,她才明悟这位东家最合意的原是简单茶点。
循此摸索,她联络了家专做北地膳食的食肆,每日定点送膳。陆明远不用朝食的习惯在她的坚持下竟改了大半。
此事常作为掌事房训导的范例,云芷在侯府侍女中的地位便是自这朝食一事确立的。
她非空有容貌的绣花枕头,对待差事,她有热忱有恒心,亦有专精之能,断不会教眼前这男子轻易挫败。
因着今晨赶得急,谢怀瑾确未用朝食。
他睨着云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恰巧云芷每日都要为陆明远安排朝食,今日是由食肆送来的,此刻传个话去,应还来得及添一份。
谢怀瑾冷眼看她摇铃吩咐人送两份北地茶点来。
“照例办事?不同某口味便自作主张?某可不像你那位相好东家那般好应付。”
他恶劣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云芷腾地涨红了脸,几乎气昏头,连握着铜铃的手都发起颤来。
他在说谁是她相好?她真正的良人本是他,可他却没心没肺地将她忘干净了!
忍住,定要忍住,莫与这幼稚恶劣之人一般见识。横竖只剩七日,熬过去便好。
“奴得的消息说,您不排斥北地茶点。”她僵着身子维持恭顺笑影。
“消息来源?”谢怀瑾的俊眉高高挑起,“说说看,你这不靠谱的消息从何得来?”
“安仁啊,他同奴说往日在南洋都是他照料您三餐,您朝食连胡饼都肯用,全然不挑。但午膳晚膳必得中原菜式,无特别偏好的口味,相对略喜海鲜些。”
云芷一口气说罢瞪着他,不信这般他还能挑出刺来。
“那是在南洋,没得选。现今某有正经侍婢了不是?某要换中原朝食。”
“啊……那敢问您要怎样的?奴为您安排。”
“就那日初見你时,你用的那些。”
“芝麻胡饼、杏仁茶、素菜包子?”她复述一遍。
“有何不妥?”
“您稍候。”
她疾步奔了出去,不消片刻便端着一碟刚说的吃食回来,前后未过三刻。
“恰巧奴今晨买了一份尚未动用,既然谢先生要便赠您了。方才为您叫的那份北地茶点给奴便好,这般不至糟践粮食。”
谢怀瑾瞪着那尚冒热气的包子,心下阵阵别扭,却不知这别扭该如何排解。
只得眼睁睁瞧她含笑躬身,转身离去。
明明想刁难她,反教她轻巧化解了。
实在憋闷。
云芷整个早晨都在为陆明远整理近日的拜帖名录,正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接到了谢怀瑾的传唤。
果不其然,他又要生出事端。
云芷微不可闻地轻叹。她原只想与他相安无事。
“放衙前你协理安仁将侯府现今的产业分布整理成册报某。”
谢怀瑾懒散地靠在圈椅中,冷冰冰抛出一道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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