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镇国公之怒

“是左柱国镇国公周钰,他这是,这是……登闻鼓是他敲响的……”

早有心理准备的薛守望觉得这一幕来得太快太震撼,就象夏日里的暴雨,哗啦啦倾倒下来,洪大水流很快漫过堤坝,冲毁了田地。

他咬牙站在天子跟前,只觉一双腿脚真正绵软起来。

“扶棺进宫,周钰他罪该万死!”

大太监吴彬怒叱,再次挡到了天子身前,轻声道:“陛下莫惊,老贼敢冲上来,必先踏过老奴的尸身。”

少年天子魏允琰伸出一手,抓向了吴彬的胳膊,抓着那样紧,指尖都泛了白。

扶棺队伍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每个麻衣之人俱是七尺壮汉,寒冬腊月只穿着薄薄单衫,衣襟甚至有些微敞,蓬勃血气在头顶上空凝聚成了团团白气。

白幡如旗帜,白杖如兵戈,那一个个外圆内方的纸钱如同号角,吹奏着整个扶棺队列形如军阵前行,挟着虎狼之威,直逼太元殿而来。

每一次踏步都轰然有声。

行在队伍首位的镇国公周钰端肃着一张褐红脸庞,如同蒙着关外吹拂了百年千年的风沙,每一道沟壑都在酝酿着暴怒,两根粗狂眉毛下面,一双眼睛乌沉沉,就似那无月的阴冷湖面,危险、幽暗。他一步一步走向太元殿,走向小皇帝,席卷起了漫天风暴。

随后,宏大的太元门里,又涌出了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大庆朝臣,抖抖索索,挤成一堆,就象被寒风冻着了的鹌鹑。

行至白玉广场正中,周钰停步,一抬手,身旁一络腮胡壮汉递过一张乌金牛角强弓。

弓身弯曲如虬龙,弓弦坚韧似龙筋。

周钰接过乌金牛角强弓,目光望向了白玉阶上的人,这一瞬间他如一只猛狮般盯住了猎物。

壮汉再次双手奉上了一枝乌金羽箭。

他一腿迈出成弓,手臂伸展,弓弦拉开如满月,暗沉沉的箭头就指向了少年天子。

高空中传来了一声鹰啼。

穿透,尖锐。

羽林卫顿时骚动,持刀围向送棺队伍,可又被那些壮汉逼得步步后退。

魏允琰后退一步,对上了那双眼睛,鹰般锐利狼般狡诈,在此刻,眼中所有的暴怒、冷意喷薄而出,凝成了眼前的这枝乌金箭。

黑沉冰冷的一点,正对准了他的额间。

恐惧到极致,整个身体仿佛坠入了深渊,阴冷冰寒的感觉使得血液凝滞,似乎连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飘忽远去。

大庆朝臣们发出高低不一的叫声,有人扑了出来,有人退后几步。

周钰把弓弦再拉开了些,箭头移动,对准那些白玉台阶上瑟瑟发抖的人,随即见洪水冲破了蚁窝,一个个你推我搡地抱头鼠窜。

真是鼠蚊般的一群废物。

周钰重重哼一声,一转身,松开弓弦,乌金羽箭闪电般飞射了出去。

一道凄厉的鹰啼。

那只雄俊非凡的海东青身上插着根羽箭,从空中直直掉落下来。

砸到白玉砖上,发出噗得一声,点点鲜血飞溅,那双玉爪抽搐了一下,就如先头被它摔下的那只小山羊般,睁着一双黑眼珠子不动了。

“朕的海东青。”

魏允琰发出一道痛呼,仿佛呓语,低沉得几乎没有人听见。

“陛下,我儿周城死了!”

周钰一跺脚,高声大喊,“我痛心啊!陛下,我痛心啊!”

他一手拿着乌金牛角强弓,一手砸着胸膛,把胸膛砸得呯呯作响。

“噢……噢……噢……”

扶棺壮汉同声异口地呼喝起来,再次抬棺前行,逼近太元殿。

两小童哇得大哭。

尖利童音似要戳破人耳朵。

“陛下,你快进殿,这里老奴挡着。”

吴彬急转身,欲要把魏允琰推进太元殿内。

“不。”

魏允琰猛得一挣,甩脱他的拉扯,反倒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台阶前头,高高望下去,一双眼睛隐隐泛起血色,大声道:“镇国公左柱国左都督周钰,你扶棺进宫门,好大的胆子,你要造反吗!”

扶棺壮汉们的脚步微一停顿。

周钰望向少年天子,腮边肌肉渐渐绷紧。

少年天子同样望着他,背脊紧绷。

一条长长白玉台阶,台阶两头的人对视着,空气似乎凝固。

两小童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

寒风刮过众人耳边,穿过长长宫道,发出凄厉的号呼声。

突得,一道大笑冲天。

周钰似乎笑出了眼泪,大声道:“好!陛下看来是长大了,不再需要老臣扶持了!老臣愿辞去左都督职务,归乡养老!”

此言出,白玉广场上更为寂静,似乎有个黑洞在上空凝聚,连寒风号呼都被吸卷进去。

安静到极点,呼吸心跳全都被吞噬了。

魏允琰的眼眸通红,似要滴出鲜血来。

他望着周钰,望着他灰白的发,望着那张凶厉的脸,还有那双狠恶的眼,随后他迈出了一步,再一步,身后好象有人在惊呼,他就这样迈下白玉台阶,走到了周钰身前,然后裂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仲父,朕还年幼,无法独自承担大业,还需仲父扶持。”

他伸出手,就跟很久之前,牵上了周钰的手,轻轻摇了一摇。

周钰望着他,冷笑道:“陛下,老臣是年迈了,可还未老迈到上不了马的地步。谁敢欺侮老臣,老臣要他死!”

说着,他转身一指,指向了刚刚朝臣队伍中站出的那些人,“这些人,都该死!”

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到了那几个站出一步的朝臣身上。

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大学士、庆天府府尹、国子监祭酒、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十几个麻衣壮汉不待众人反应,就把这五位绯红袍高官拉了出来。

不……

魏允琰听到了他内心的惨呼,可脸上还是微微带着笑,什么话都未说出来。

夏季傅懵了。

他觉得他根本没动,怎得就被两个壮汉架着,架到了白玉广场正中。

他被按趴了下来,有壮汉举起了宽大的白杖。

这是……

廷杖吗……

“不……陛下,饶命啊……”

神智猛然回笼,所有的恐惧化成求饶声冲破喉咙。

“陛下,陛下,苍天啊!乱臣贼子、窃权横行、祸国殃民!苍天开眼吧!”

“大庆朝要亡啦!”

“周钰,你这个小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被按趴下来的吏部左侍郎等人终于醒神,拼命嘶喊起来。

“仲父……”

魏允琰刚出口的两字,就被周钰冰冷的眼神打断了,他握他的手松了下来,垂到身后,随即紧紧、紧紧地攥了起来,攥得那样紧,指甲在掌心抠出了一个个血坑。

“慢。”

周钰突得一扬手。

魏允琰惊喜望去,却见周钰朝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一指,“周原,你认认,这人是不是你二哥的新岳丈啊?”

刚递他乌金牛角强弓的络腮胡壮汉上前一步,拉起夏季傅衣领仔细打量了一下,瓮声瓮气答道:“义父,正是此人,夏季傅,他的大姑娘说给二哥做继室了,婚期好像就定在春日十八吧。”

“呵,还真是啊。夏季傅,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亲家公呀。”

周钰眯起眼,背着光的眸色乌沉沉的,直叫人瞧不清他的心思。

夏季傅茫然抬起头,恍惚间想到了给他丢尽脸面,满京城有着克夫传言的大姑娘,按着母亲主意,好象是许给了周城做继室。

因着难堪羞愧,他一直未过问此事。

此时说起来……

夏季傅猛然望向周钰,眼含期待,求饶的话语就要冲出,可目光对上那一大群的绯袍,喉咙口就跟生了根横骨似的,所有的话语都堵了进去。

这一声,绝对不能跟周钰喊。

喊了,也许比死更可怕。

夏季傅茫茫然想着,对上皇上那双冷到极点的眼,他慢慢垂下了头,然后就听着周钰粗声大气地笑了一声,“那换个人吧,我儿周城死了,可不能让我儿媳成婚时再不能拜别老父吧。我可是一个心软的人哪!”

夏季傅被拉了起来。

那一堆朝堂官中,另一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慕英被拖了出来。

“镇国公,镇国公,我没有站前去啊。镇国公饶命啊!”

周慕英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

宽大的白杖敲了下去。

惨呼声震天。

白杖很快泛了红。

周钰拍了下蟒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很是淡然地摇了下头,“唉,总要凑够五个数的,谁让你命不好,没生个许给我儿的大姑娘呢!”

听着这话,颤微微站在一边的夏季傅,觉得下面一热,绯红袍湿了,散出一股臭味来。

魏允琰站在台阶下,一双泛血的眸子就那样直直看着。

寒风呼呼刮起来,吹得他披散在脑后的长发如蛇般舞动起来,扑到他脸上,鞭子般抽动,啪啪声中,藏在蛇发后的一张脸上,渐渐地泛出一股更深重的狂态来。

白杖变成了红杖。

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大学士、庆天府府尹、国子监祭酒、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五个人成了五团血泥,粘在了白玉砖上,漫开的鲜红洇成一大片,把那只褐点雪白海东青围了进去,形成了一个扭曲狰狞的图案,仿佛海东青在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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