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就从这里开始吧

夏瑞珠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尴尬了,“我要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张妈妈,你看着这些银子帮我张罗吧!可别自己贴补,多了我是不会要的。”

她故意板起脸来,认真望住她。

张翠枝笑了,“行,都听姑娘的。姑娘性儿真好,以后肯定能找个好郎君的。”

夏瑞珠听着这话倒还没觉得什么,红豆先脸红了,嗔怪道:“妈妈,我们姑娘还小呢。”

张翠枝看一眼懵懂的夏瑞珠,自己轻轻一拍嘴巴,“是是是,姑娘还小呢,老婆子这张臭嘴尽瞎说,污了姑娘的耳朵。”

她正笑着,突得,远处传来一道嚎叫,那嚎叫撕心裂肺,似要把五脏肺腑夹裹着无尽的冤屈愤怒一道倾泄出来,唤醒九幽离火,焚烧掉世上所有的一切。

竹棚内的三人俱都打了个寒战,齐齐转向嚎叫迸出的东面,随即听到了大片哭喊,混乱、惨叫、恸哭,霎时间,夏府东院墙外,仿佛洞开了一个地狱之口。

张翠枝吓得手上的银帐勾都掉了,忙俯身捡起来,一脸惊怕道:“是周御史府出事了!那周姨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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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珠没在张妈妈处多留,拿上她一定要给的那锅煮得不怎样的梨汤,再加一碗发好的大面团,带着红豆走回八宝院。

“姑娘,今儿上午在夫人院里……就是姑娘被打了,我看到张妈妈奔到大姑娘那儿……”红豆看了夏瑞珠一眼,低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表达。

“我也见到了。”夏瑞珠点了点头,随后伸手摸了摸红豆脑袋,笑道,“人与人之间需要相处的,我们跟张妈妈才哪到哪呀,昨儿帮她煮了梨汤,她不是立马拿了好些东西过来,今儿过来一趟又给了这些东西,这就够了。这说明呀,张妈妈还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红豆的嘴角渐渐扬起,笑了开来,“嗯,张妈妈是个好人,还有她男人,叫夏海的,也很懂规矩,离得姑娘远远的,没有故意凑上来。”

说到这,夏瑞珠有了一点模糊意识,遂问,“红豆,我有帷帽吗?”

“当然有啊,不过以前姑娘不爱戴,说戴着闷气。”

“找出来吧,下次出门就戴上。”

“嗯。”红豆很是高兴地应了,看一眼夏瑞珠,那眼里甚至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欣慰感。

终是与前世有了不同。

她想做她自己,但这一切都要基于生存之下。

先努力生存下来吧。

夏瑞珠暗暗告诫自己,抬头望向哭声震天的方向,只觉凛冽寒意渐渐围拢过来,似漩涡,把看似平静的京都城都吸入了进去。

她深呼吸两口,转动目光,望向八宝院南面掩映在绿松中的高大屋宇,伸手指道:“红豆,前面这片院落是谁住的?”

“姑娘忘啦,那是老夫人的春晖堂呀。”

“老夫人的春晖堂就在我们八宝院前面,这么近啊!走,我们拜访老夫人去,不对不对,该说去给老夫人请安!”

夏瑞珠笑了起来。

“姑娘你不是挺怕老夫人的吗!能躲着不去就不去!”

“老夫人人很坏?”

“没有没有,老夫人一直笑呵呵的,看着也慈和,我也不知道姑娘以前为啥不爱去。”

夏瑞珠看看红豆手上提着的食盒,里头这锅煮得不怎样的梨汤正好派上用场,她接过食盒,拿出装面团的那只碗,“你把这个放回我们八宝院,晚上我给你们煮白菜面片汤吃。”

“白菜面片汤,那是什么?好吃吗?”

“嗯,用这儿说法,应该是汤饼,好吃的。”

“行,姑娘等我一下。”

红豆拿过面团碗,飞跑起来,那双脚如车轮般简直要踢到屁股上了。

夏瑞珠一阵羡慕,提声喊了一句,“别忘了带个帷帽。”

“知道啦。”

红豆应下,身子已冲进月洞门去了。

夏瑞珠低下头,拉起裙摆望望自己的这双小脚,面容一阵扭曲,得尽快找大夫治疗了,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前世二十多年的自由融于骨血,先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平等刻于生命,她怎能丢弃,怎敢忘却。

夏瑞珠慢慢放下裙摆,把目光投向了那片屋宇,轻喃道:“就从这里开始吧。”

红豆很贴心,拿过来的帷帽并不是垂至脚面把整个人罩住的那种,竹笠檐挺宽大,月白纱帷垂下只盖到肩部。

戴上帷帽,两根布带在颌下系紧,视线所及就只剩了脚前一小块地方,怪不得古代女子要轻移莲步,这步子迈大点都怕摔个狗吃屎。

本暗淡天光,由此一遮,昏昏然竟已似黑夜。

胸口一阵憋闷,夏瑞珠伸手扯开布带,把竹笠往后一掀,好像要窒息般大口大口喘息了几下,愤然道:“这鬼玩意谁爱戴谁戴,本姑娘是再不戴了。”

“姑娘,戴着好好的,咋又不戴了?”

红豆手忙脚乱接过夏瑞珠扔来的帷帽,急声问道,却见她姑娘拎着食盒已快步往前去了,那步子,一点都不象个裹了小脚的姑娘。

“唉!”

她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从庄子上回来的姑娘,要想成为真正的千金小姐,估计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啊。

两人沿着夹道出去,转过一个门洞,眼前一片葱绿,那是一丛潇湘竹,踩着竹叶小道,面前出现一座两米多长的石拱桥,走上石桥,底下池水清澈,有金黄、或火红的锦锂摆尾游动,许是听着人声,锦鲤飞快聚拢过来,鱼头点簇,鱼尾飞卷,煞是灵动。

“这么冷的天还有锦鲤啊!”

“姑娘,我听人说春晖堂这里有个小泉眼呢,那水出来是热的。大姑娘就爱泡这泉眼里的水,说是洗了皮肤好。三姑娘在老爷跟前闹了好几次想住进来泡那泉水,老太太都没答应,为着这个,太太跟老太太不对付呢。”红豆紧跟在夏瑞珠身后,悄声说道。

夏瑞珠挑了下眉,从这话里,听出了大姑娘就住在老夫人院里,似乎很得老夫人宠爱。

走过石桥,沿着假山走出一段,面前豁然开朗,一个三开间带东西厢的大院落就呈于面前。

院落石板铺地,居中摆着口大水缸,寒冬腊月,缸中竟还摇曳着两朵红色睡莲。

这真是顶级奢侈了。

夏瑞珠瞬间想到了暖棚、蔬菜……

一个穿着淡紫比甲的丫头从西侧厢的偏间迎了出来,打量一眼夏瑞珠,又望了望她手上提着的食盒,笑微微道,“七姑娘来了,要跟老太太请安吧,我去禀报一声。”

“谢谢这位姐姐了。”

夏瑞珠不敢怠慢,微曲膝行了一礼。

红豆也跟着行了一礼。

淡紫比甲丫头快步进了正屋,很快里头转出一个沉香色大袄配如意纹棠梨比甲的老妇人来,她眯着一双细眼,脸颊微圆白晳,鼻梁高挺优美,一笑间,眼尾处聚出无数笑纹。

这就是老夫人?

一个怔愣间,夏瑞珠听着红豆行礼,喊了一声,“莲嬷嬷好。”

“七姑娘来啦,老太太前儿还在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七姑娘了,染的风寒可好了,瞧着姑娘模样可是大好了。”

莲嬷嬷一拍手,声音脆脆地说着,甚至带了点百灵鸟般的喜悦感,让人一见就为之欢喜。

“劳祖母惦念,是孙女的不是。今儿孙女煮了梨汤,想请祖母品尝。”

她先跟莲嬷嬷行一礼,又举了下食盒,露出十三四岁小姑娘特有的清纯笑意,很是天真懵懂地说道。

“哟,七姑娘真是长进了,老夫人一准高兴。不过,老夫人正在礼佛呢,要劳烦七姑娘稍等一会。”

莲嬷嬷露出一点歉意,眼尾的笑纹就如门廊下的那一盆盆繁菊般,热烈灿烂。

莲嬷嬷转身进屋了,夏瑞珠同着红豆,就站在了高大正屋的台阶下,有风从盖着黛瓦的屋顶卷了下来,有些冷,又没有那么冷。

有着暖泉的院子,总归是不同的。

正屋门上挂着块厚厚毛毡子,绣着幅莲塘鸭戏图,因着几次揭起,从毡后透出股浓郁檀香味,夏瑞珠立在那儿,目光不自觉地凝视到那只鸭身上,只觉香味袅袅中,那只鸭抖擞着翅膀似乎活了过来了,正嘎嘎叫着。

“姑娘,屋里有人在哭。”

红豆用肘轻轻推了她一下。

夏瑞珠一个激灵,这才分辨出来,夹在夏府院外的大哭声中,飘着一道低低的、幽咽的哭声。

这哭声并不歇斯底里,只是如小兽般委屈的、极令人心疼的呜咽着。

她的脚步慢慢往前移了一步,正待细听,忽得,从身后传来一道怒喝,“鬼鬼祟祟,站在这里作甚?”

夏瑞珠吓了一跳,急忙一个转身,就见披着黑氅的夏老头灰败着脸色,暖帽都没戴,正一脸怒气地直视着自己,那双微凹的眼中布满血丝,似要一口咬上来。

而在他身后一步处,夏张氏板着张脸,双手拢在暖手套中,下巴微昂,双眼冰冷地瞪着她。

“父亲,母亲,我是来给祖母请安的。”

夏瑞珠收敛住心慌,落落上前一步,给两人行了个礼。

“招嫌的东西,也不看看什么时辰,还不滚回你的小院去。”

夏季傅怒斥,突得往前一步,一脚踢在了夏瑞珠的小腿上。

红豆正要跟着行礼,身子刚刚低下,见此一幕,整个人都呆了。

此时各间屋子贴在窗户后的眼睛齐齐往后一缩,整个春晖堂似乎都安静了。

一道剧痛从小腿处涌上,夏瑞珠踉跄了一下,往侧边跨出一步才堪堪站稳,她拧着身子,紧紧抱住那只食盒,顿了一会,这才慢慢转过身体,直视着夏季傅,笑了,“父亲,因着好几日没见祖母了,甚是想念,故女儿特意煮了梨汤,想着请祖母品尝。”

她说着,目光慢慢移到张氏脸上,笑意更加深了几分,“母亲,孙女的这份孝心,总得让祖母尝到吧。”

夏张氏盯着她,慢慢嘴角提起,“好,这份孝心,是该让你祖母尝到。”

夏瑞珠似乎更高兴了,又转向夏季傅,“父亲,你说该不该呢?”

夏季傅目光一缩,随即脸色涨红,大怒,“胡闹,什么该不该的,给我滚回去。”

这般厌恶的口吻,仿佛她是扫把星般的嫌弃眼神,夏瑞珠抓在食盒上的手指紧得泛白,她咬一下唇,朝着正屋提声喊了起来,“祖母,祖母,我要见祖母……”

此时,莲嬷嬷揭开荷塘鸭戏图,笑盈盈走了出来,“七姑娘,你乱叫什么呀,把老夫人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老爷您也是,跟七丫头置什么气。老夫人吩咐了,让你们都进去。”

夏瑞珠笑得更加纯真了,“谢过莲嬷嬷,谁叫我太想念祖母了。”

夏季傅喷了口粗气,一甩袖,头一个走进了正屋。

张氏朝夏瑞珠又瞧了一眼,微微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夏瑞珠转头,朝红豆示意一下,仿佛刚才那一脚根本不存在般,笑着穿过了那道荷塘鸭戏图。

红豆退后一步,紧盯着正屋,提心吊胆地等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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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春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