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一碗的萝卜排骨汤。
顾启明心痛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他用筷子拨着数了数,一共五块肉、七块萝卜,对了,再要加上汤面上飘着的十几个绿葱碎末。
这么一点点东西,一两银子哪。
他盯着汤碗使劲看,想要看看,这肉是不是龙肉,还有那些萝卜块,是不是西王母瑶池宴上的蟠桃肉。
“喝吧,没毒。”
夏瑞珠抬头说了一句,又把头埋下去,拿着毛笔在那张宣纸上比划,总觉得写个一两上去不大好。五千两旁边加个一两,算怎么回事嘛,会不会显得她有些小气。
仔细想了一番,为了昭显她的大气,她一挥手,折好那张巨款,放进怀里,又在外面拍了拍,这才好整以暇又拿过了一张全新的宣纸。
顾启明,她在宣纸上写下这三个字,随即听到了一声嗤笑。
她抬起头来,就见顾启明坐在干草堆上捧着汤碗笑得简直要后仰过去,一双脚在泥地上快速轮换踏步,“哈哈,笑死我了,三个字写错两个,你可真有本事啊。”
夏瑞珠忙低头再看那三字,顾启明,写得明明白白,除了因不会用毛笔,写得粗大些,笨拙些,这三字并没写成错别字。她一转念,终于想明白,她用的简体,估计跟这年代的字体有些不同。
她拿着毛笔再比划了一下,发现根本想不出来其中哪两字是繁体,该怎么写。
见她动作,顾启明笑得更加开心了,简直要抽过去一般,手上捧着的汤碗里,澄澈汤水左右晃荡起来,微末油星中,肉块微颤,萝卜润如白玉一般,他忙忙凑过去喝了一口,又因止不住的笑意,呛得想咳嗽却不舍得吐出来,一下子眼泪都挤出来了。
“该!”
夏瑞珠瞥他一眼,举着毛笔又写下一两,再在前面加了个欠字。她举起宣纸吹了吹,拿过印泥,抓住他手,狠狠蘸了一下,揿到宣纸上。
椭圆形指印红红的,却没揿灭顾启明的笑意,“壹字是这样写得吗?你可真会简化啊!哈哈哈……壹画一杠、贰画二杠、叁画三杠、肆画四杠,要是壹百两是不是要画一百个杠杠啊!要是壹千两呢……哈哈哈,不行了……肚子疼,伤口疼……”
他靠到墙上直吸气,一双脚却还打鼓般踩地,掀起不小的尘土。
夏瑞珠举手扇了扇,折起一两欠条,淡然道:“笑吧,笑得再厉害些,就需要帮你缝合第三回了,我想想,第三回肯定不好缝了,这价格嘛,怎么也得两千两了吧。”
她悠悠看他一眼,把欠条仔细放进怀里,再用手拍了拍,目带鼓励笑了。
顾启明的双脚一下落地,瞪她一眼,泄愤般狠狠喝了一大口萝卜排骨汤。
汤水在嘴里滚过一圈,润划过喉咙,微咸鲜香得简直想让人吞下舌头。
真香啊。
“呶,还有这个蒸饼,吃了吧。”
夏瑞珠拿过筷子,夹起放在炭盆边沿烘烤得表皮焦香的大包子递了过去。
“要,要银子吗?”
顾启明迟疑了一下,睁着一双圆眼睛问道。
“免费送的,唉,谁让我这么好心……”
话未说完,筷子上的大包子已被抢了过去,顾启明狠咬一口,眯起眼睛咀嚼,一脸陶醉叹道:“真香!免费的就是香!”
“早点还我五千零壹两银子!唉,谁让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夏瑞珠摇了摇头,一脸沧桑模样地叹息。
顾启明的咀嚼一停,瞬时觉得这蒸饼也没那么香甜了。
“姑娘,张妈妈来了,说请你帮她煮梨汤呢。”
红豆推开厨间门,冲了进来喊道。
顾启明喝汤的动作一顿,看一眼身旁昏睡未醒的林莫,把碗放到地上,慢慢站起身来。
“别急,不用这里,我们去下人院。”
夏瑞珠把手一按,示意他安心,转身快步出门。
“姑娘,张妈妈说请你去她住的后罩房,不去下人院。”
夏瑞珠点头,转身把小厨间的门关好,前头张妈妈已迎了过来,“七姑娘,要麻烦你了,这么冷的天,真是罪过。”
“没事,正等着张妈妈呢,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好,我给姑娘领路。”
顾启明闪在窗户边,看着昨夜里过来的那个妈妈,领着主仆俩快步走了出去,门扉合拢,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他咂巴一下嘴,回到干草堆,拿起汤碗,一口包子一口排骨汤,那滋味,美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吃喝完,把碗一推,躺到干草堆上,闭眼睡了。
胸骨断了,得好好养啊,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打搅他。
这个丑丫头,牙尖嘴利的,煮得骨头汤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了,就算他没经历变故前,也没喝过这般好喝的汤。
丑丫头,还是有些本事的……
顾启明迷迷糊糊想着,睡了过去,不时何时,他的眼梢挂上了一滴水珠,大概在梦里伤口疼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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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妈走在前头,穿过一道月洞门后,并未前往后花园,反顺着夹道绕后折向西,很快来到了夏府后门处。
两扇红漆木门陷在门洞里,紧紧闭合着,其上闩着两根大门闩。
“姑娘,刚才送葛大夫出去,就是走的这里。”
红豆小声道。
“姑娘,后门这边的罩房就是了,我男人看着府里后门,我就跟他住在这边了。”张妈妈讪讪一笑,快步走进小院,大声道:“当家的,七姑娘来了。”
夏瑞珠跟着迈进小院,只见一个灰衣中年男人远远站在屋门口,并不靠近,弯腰行礼,“夏海见过七姑娘,七姑娘好。”
这男人并未戴帽,只束着黑巾,巾下头发呈灰白色,他身形干枯消瘦,抬起的脸上堆叠着皱纹,只一双眼并不浑浊,透出一股锐利之意。
夏瑞珠端庄行一礼。
红豆也忙跟着行礼。
夏海连忙避让开来,不受礼。
张妈妈的笑容更深了,“七姑娘使不得,他一个下人。”
“按年纪来算,你们也是我长辈了,昨夜帮我姨娘去请大夫,今儿葛大夫走后门出府,麻烦了,这礼该受的。”夏瑞珠起身,盈盈一笑。
“七姑娘这嘴呀,真是甜,让人听着就象喝了蜜一般。”张妈妈笑了起来。
“张妈妈,在哪里煮梨汤?”
夏瑞珠笑问,这才环视院内,见小小院落打扫得干净,靠墙角倚着捆毛竹,地上摆着些劈开的竹片,除此外,并无其他杂物。
“七姑娘,就在这边,我们搭了个小棚子。平时烧烧水啥的,方便些。”
张妈妈带着夏瑞珠进了门旁的一个小竹棚,只有两三平米大小,里头用砖砌了个小灶台,只有一个灶眼,此时灶眼上摆着口砂锅,有香甜气味弥漫。
“张妈妈,你已经在煮梨汤了呀,那还叫我们姑娘过来干嘛。”
红豆跟进来,使劲嗅了两口,快言快语道。
张妈妈脸上一红,“这不,这不,我煮的梨汤不行,就想请姑娘来看看。”
红豆重重哼了一声。
张妈妈尴尬地立在那儿,一双脚几乎要抠到地里去,两个脸蛋象是着了火,全红了,她望住夏瑞珠,扭着手,几乎有些祈求般地喊道:“姑,姑娘……”
夏瑞珠很是心大地抛开一点点,一点点不舒服,提起嘴角朝她笑了下,“我看看。”
“好好,姑娘请看看。”
张妈妈马上领着夏瑞珠上前,揭开砂锅盖子,拿过一个瓷勺搅了搅,“姑娘你看,这梨汤煮得粘糊糊的,梨块也有些发灰,烂塌塌的,跟昨儿姑娘煮的完全不一样,昨儿那汤水清亮亮的,看着也好看。不瞒姑娘,我这都煮第二回了,还是没弄好。”
张妈妈放下瓷勺,从旁边竹架上端下另一个砂锅,揭了盖子给夏瑞珠看。
银耳粘糊一团,梨块发灰烂塌,拿勺舀了尝一下,甜味也有些怪怪的。夏瑞珠皱起眉,问道:“食材放的顺序没弄错吧?梨块煮过头了,银耳的火候又不够,蜂蜜也放多了。”
“是吗?我都跟昨儿姑娘一样放的,怎么会这样!”
张妈妈焦急道。
“要不你再煮一锅,我教你。”
夏瑞珠甚是好脾气地说道。
“姑,姑娘,要不今儿你帮我煮吧,我怕时辰来不急了。”
张妈妈惴惴不安,抬头望了望竹棚外的天色。
“行。”
夏瑞珠爽快应下,听得张妈妈舒了口气。
夏海一直立在屋门口,到得此时,才转身慢慢回了屋。
夏小良坐在桌前,摩挲着手掌下的柱杖,轻声问,“爹,七姑娘长得好看吗?”
夏海看他一眼,并未回答,坐到桌前再次编起灯笼来。
“这么好性情的姑娘,想来也是好看的吧。”
用盐水清洗干净砧板、菜刀,然后雪梨削皮、泡发的银耳切小块,夏瑞珠有条不紊开始煮起小吊梨汤,做着吃食,摆弄一样样食材,她就觉得心绪平静,微微泛着喜悦。
梨汤的香甜气息弥漫,就如春月里,微雨氤氲,漫步在淡黄淡粉鲜花铺展的原野,嗅一口,让人心灵沉醉。
“对对,就是这样的香气,清淡不粘腻,却抓人心肝,梨汤的色泽也好看,润得象玉一般。”
张妈妈喜悦地叫了起来。
红豆自豪地笑,“那是我们姑娘手艺好,谁都比不上。”
张妈妈又是放松又是愧疚,踌躇一下掏出一个金戒指递了过来,“姑,姑娘,张妈妈我手笨,我想着也别糟蹋这般好的雪梨了,这些天就麻烦姑娘帮我煮梨汤吧,等过段日子,四姑娘吃腻了,也就不会再惦记……”
夏瑞珠微怔,落眼瞧去,正是大姨娘侮辱人抛下的那个,她忙推辞,“煮个梨汤罢了,不值当什么,张妈妈,瑞珠正有事相求呢。”
“姑娘请说。”张妈妈暗松口气,忙道。
夏瑞珠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帐勾,递了过去,“张妈妈你也知道,我和姨娘住在那偏僻小院,自是讨了太太的厌烦,瞧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院里也没啥过冬物资,想请着张妈妈,帮我把这两个帐勾兑了银子,换些东西来。”
张妈妈望着那对银帐勾,微微红了眼,“行,姑娘想换些什么?”
“这里有棉花吗?”
“南面有棉花,这里倒是少见,我听得一匹南面来的细棉布,得上五两银子,比普通绸缎还要贵呢。”
夏瑞珠遗憾叹气,略一思索道:“那麻烦张妈妈帮我购一担干草,余下的再买些糙米面粉、白菜萝卜,再要些猪肉鸡肉,有鱼也可以,还要些葱姜蒜和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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