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刀,割裂着沉甸甸的麦浪。漆黑的夜幕下,金黄的麦穗在风中瑟瑟发抖,如同千万名跪伏的臣子,向那双踏着玄色战靴的主人献上卑微的臣服。
“宋玉,好久不见!”
盛徽泫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温润。只是月光被翻滚的乌云撕成碎片,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宋玉心头一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与他相逢,更未料他亦是冲着弛巍而来。
弛巍额间冷汗涔涔,却非为自身安危。他双目死死盯着跪伏于地的王准,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连日来的暗号往来,前夜终得回应。今夜北斗七星忽作八星连珠之异象,弛巍心知时机已至,麾下必已布下天罗地网。
王准、王明兄弟自幼随弛巍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当年弛巍身陷囹圄时,兄弟二人三劫囚车,险些丧命。上回在绝崖遇伏,二人坠入万丈深渊,生死未卜。如今在这绝境之下,见得王准生还,还真让人喜忧参半。
两名金甲侍卫将王准双臂反剪,寒光闪闪的大刀架在他颈间。随行的十余亲信,亦皆遭此劫。夜风掠过刀刃,发出细微的嗡鸣。
“大哥!”王准虎目含泪,挣扎着抬头,正对上弛巍复杂的目光,也是百感交集。
弛巍深吸一口气,转向盛徽泫,抱拳沉声道:“王爷!”
话音刚落,盛徽泫身边一名侍卫厉声喝道:“放肆!”
宋玉眉心微蹙。此人名唤李挺,昔日在聚仙池山庄常见,原是侍奉太上皇的大太监李贤心腹,素来谨言慎行。正因其出自太上皇麾下,此刻言语更显跋扈。
“得瑄太宗遗诏,凡我忠良,当助宁安王诛逆贼'金徽宇',光复盛氏血脉正统。即日起尊宁安王为'成帝'。”李贤挑了挑眉,目光如刀逼视弛巍,“你等若不是那反贼一伙,该是跪拜称臣!”
王准等人面涌愤色。什么皇上?分明是乱臣贼子!他们一向效忠盛徽宇,更知弛巍忠心耿耿,今受制于敌,实乃奇耻大辱。有人忍不住啐了一口,立即被侍卫用刀背狠狠击打后背。
“大哥!跟他们拼了!”王准怒吼挣扎,却被身后侍卫一脚踹中膝窝,重重扑倒在地。
尘土飞扬间,金甲侍卫足踏其背,寒芒乍起,刀锋直取颈项!
千钧一发之际,一粒飞石自弛巍靴边激射而出,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只听'铮'然脆响,钢刀应声而断,断刃擦着王准的脖颈插入泥土。王准颈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堪堪逃过一劫。
“大胆!”李挺声音因惊恐而变得尖利,在他出声的时候,亦听到冰冷的铁器碰撞声在田野中回荡。
剑拔弩张之际,弛巍忽撩袍跪地,声震四野:“皇上息怒!”
风驻麦止。
这瞬息寂静,竟似比百年更漫长。
盛徽泫亲自上前,亲手扶起弛巍。动作间透着几分珍视之意,仿佛这位刚刚归顺的大将是他期盼已久的肱骨之臣。
“弛大将军既决心追随朕,朕自当以诚相待!”他的声音低沉温润,却字字如铁,不容置疑。
宋玉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不得不低下头来。她明白盛徽泫并无取他们性命之意,而他们心中尚有顾虑,终究做不到玉石俱焚。
弛巍顺势起身,目光沉静,继而抱拳再拜,“求陛下开恩,赦免王准等人。”
“单凭将军一人如何成事?自然要带上你的手足兄弟!”
盛徽泫爽快应允,侍卫当即松开了王准。
死里逃生的汉子踉跄几步,额头冷汗涔涔,再不敢有半分造次之举,只是低垂着头,眼中暗藏汹涌。
盛徽泫远眺着无垠的金色麦浪,一派祥和之态,不禁感叹,“小风镇确是人间净土,朕已命将士在外扎营,不忍惊扰此地安宁。弛将军可携亲信同住,共商大计。”
这番话虽似邀请,实则不容拒绝。
盛徽泫很是满意弛巍顺从的态度,他又把目光转向宋玉,并缓步向她走近。
宋玉恭敬垂目,“皇上!”她主动道:“若是有需要,我立刻重画一副‘十八路宝图’。”她如今最有价值的,也唯有此物。当年她虽曾拟图交给盛道昌,但此图最终落入谁手,早已不得而知。
盛徽泫点点头,“你既是先皇义女,朕自当优待。”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且我一直知道你在小风镇。”
宋玉心头骤然一紧,脊背发凉。当年她从姚家村深峡逃出,本该立即回去复命,却贪于安逸生活隐匿于此,她改名换姓自认为行踪隐蔽……如今怕不是要被治个潜逃之罪!
就在她暗自惊惶之际,盛徽泫忽而含笑递过一枚精雕玉牌,玉质温润,上刻“澹书”二字。“你且先回小风镇休息一晚,明早回皇城,去神兴宗任‘澹书殿’修撰一职,而后再专心拟图。”
宋玉一怔,讶异的不是这早有预谋的安排,而是,“回皇城?”
盛徽泫唇角微扬,转向弛巍,眉宇间透着几分自得,“想必诸位尚未得知,朕的部下已于今日午时攻入皇城。”他顿了顿,眸色微冷,“只可惜让‘金徽宇’逃脱了。”
此言一出,弛巍与王准等人皆面露惊色。
盛徽泫此举用意昭然,他分明是要逼弛巍表态,甚至可能借他之手追查盛徽宇下落!
然而,弛巍没有说话,盛徽泫倒也没有逼迫之意。
一夜过去,弛巍等人虽受监管,却未遭苛待。更令人意外的是,盛徽泫只字未提追捕盛徽宇之事,反而下旨,命弛巍率部先行返回皇城,坚守城门,以防反贼作乱。
清晨的小道笼罩在氤氲薄雾中,草叶上的露珠尚未干透。马蹄踏过湿润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寂静的晨间格外清晰。
弛巍一马当先,剑眉紧蹙,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雾气弥漫的四周。微凉的晨风拂过面颊,却驱不散他心头萦绕的不安。
王准紧随其后,握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频频回首张望,仿佛随时会有伏兵从雾中杀出。其余亲信皆沉默不语,唯有杂沓的马蹄声在空寂的小道上回荡,衬得周遭愈发诡谲静谧。
盛徽泫当真就这样放他们离去?难道不怕他们中途脱逃?
转念细想,他们这些人的亲眷大多散居在鑫盛各地。就说王准的胞弟王明,因前些时日坠崖断腿,昨夜未能随行,此刻正藏身在外等候消息。如今盛徽宇败走,大势已去。待盛徽泫登基为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明与众人亲眷又能逃往何处?
弛巍眸光一沉,猛地勒紧缰绳。□□黑马灵性十足,当即止步不前。
王准似有所觉,也勒马停在他身侧,倾身凑近耳畔,“大哥?”
弛巍抬手指向前方河岸树林,只道稍作休整。
王准原以为他另有谋划,闻言不免失望。但当他瞥见林中那道熟悉身影时,顿时明白弛巍果然另有安排。
“丁灿!”王准难掩讶色。先前探听他因开罪奇川官员遭通缉,一路北逃,怎会现身于此?
情势紧迫,丁灿未多解释。见弛巍卸下金色侍卫甲,他立即会意,利落地解下自己的粗布衣衫。二人默契十足,无需多言便开始更换装束。
王准眼中精光一闪,“大哥这是要......”
“听令行事便是!”丁灿打断道,将侍卫甲最后一道系带扣紧。
弛巍整了整粗布衣襟,沉声吩咐,“你扮作我,与王准他们慢行赴京。途中务必低调,即便发现尾随者也莫要理会。”
丁灿郑重点头。
眼见弛巍踏着革靴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晨雾中,王准忧色浮上面庞。
丁灿竖起衣领遮住半张脸,低声道:“走吧。”
王准眉头紧锁,盯着丁灿冷哼一声:“休要以为换了身皮就能摆大哥的谱,我王准可不吃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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