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细雨如丝,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弛巍踩着泥泞的小径,一路向西南而行。
脚上的灵宝长靴在行动间原本流光闪烁,此刻却黯淡无光,靴底符文磨损严重,每迈一步都似拖着千斤重物。
雨势渐大,前方一座破庙隐在雨幕中,弛巍决定暂进入避雨。
破败的大门已不用人推开,廊檐下蛛网密密麻麻,片片交织。
庙内非常宽阔,左右各杵着六根高大的石柱神像,俱都因年久失修,有不同程度的塌损。只有位于最里面中间高大的主神像勉强保持完整,可是其表面还是非常斑驳,神台供桌腐朽,香炉中积满灰烬。
弛巍寻了供桌旁干燥的角落,解下长靴仔细端详。靴面上镶嵌的灵石已然黯淡,符文若隐若现。弛巍从怀中取出备用的灵符,小心翼翼地将旧符剥离。贴上新符的瞬间,流光乍现,靴身微微震颤,焕发出新的生机。
他抬头看了看天,明明午时三刻,这天却格外阴沉,像漏了个洞,雨越下越急。
此时,外间马蹄声比雨还急,由远及近,踏破雨幕。
弛巍身形一闪,隐匿于主神像之后,屏息凝神。
五骑破雨疾驰而至,冲破庙门闯入庭院。马蹄震响,周遭土墙簌簌落尘,随时将要倾塌。
来到庙内门前,为首那人才踉跄着下马。
弛巍自缝隙间窥看,心中不由一动,是曾经监国督察所指挥使汪肆。不过自皇城陷落,他早已不是指挥使,如今也不过是个亡命通缉之徒。
汪肆面色惨白,衣衫尽被血污浸透。随行四人亦个个带伤,互相搀扶着跌入破庙屋檐下,来不及整顿,便纷纷席地而坐,运功调息。
不消一会儿,汪肆忽睁眼道:“为我护法。”
四人不疑有他,围上前来,运功相助。
谁知汪肆陡然逆转心法,周身泛起一层诡谲黑芒,只一息之间,竟将四名同伴的修为尽数吸入己身!
四人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就颓然倒地,双目圆睁,至死不信竟遭主上毒手。
弛巍见此人歹毒,正欲悄然后撤。
“谁?!”汪肆蓦地大喝。
弛巍脚步一滞,转过身来,袖中暗藏的匕首已紧紧握在手中。
他心知此刻自己绝非汪肆对手,但也清楚对方尚需时间消化方才强吞的功力。弛巍眼中寒芒一闪,眼下,正是诛杀此人的最佳时机。
汪肆仍跌坐运功,因功法未成圆满,不敢妄动。但他早有准备,已暗自运转护体神功,只要弛巍出手,必遭反创。
然而当看清弛巍手中那柄匕首时,汪肆额间不禁渗出薄汗。
那柄匕首并没有多华美的装饰,最是平平无奇,却透出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若被此刃所伤,即便有神功护体,也难逃重创。
眼看那寒光闪耀,寒光即将临身的时候,天际惊雷炸响,与此同时,院落围墙轰然破开!
一道紫色身影疾掠而入,又何等巧合,不是别人,正是宋玉,且又不止她一人。身后紧追着一袭白衣男子,持剑追击,雨水泥泞,他白衣尽染污浊,显得格外狼狈。
弛巍分神看去,那男子竟是叶一。
叶一是盛徽宇身边最紧密的人,他既在此,盛徽宇恐怕也在近处。
心念电转间,弛巍手中匕首忽变方向,直射叶一。
叶一突见寒光袭来,立即举剑相挡。宋玉趁这间隙得以喘息,迅疾躲至石像之后。
下一刻,叶一的视线骤然转向。
他看见弛巍,面露诧色。再看到汪肆,顿时怒目圆睁。
“汪肆!”叶一怒红了脸,怒喝如雷,“你个叛徒,真让我好找。”
曾执掌监国督察所的汪肆,最重要的职责本是监察朝中党羽、铲除奸细。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大的奸细,竟是他自己。
多年来,只为将修行再推上一个阶层,他四处搜罗功法异宝,暗通其他四洲势力,以朝廷机密换取私利。此番更因一己贪欲遭人算计,间接导致敌军长驱直入、皇城陷落。说汪肆是罪魁祸首,并不为过。
叶一当然想取他项上人头。
不止叶一,随后闯入破庙的音姗姗、薛慢五与岱柳三人,皆是追随盛徽宇逃亡的心腹,更是对汪肆恨之入骨、誓要诛杀而后快之人。
生死关头,汪肆不得不强行中断运功,陡然起身应战。
话不多言,音姗姗短剑出鞘,乍起流光。薛慢五长索似蟒,迅如闪电。岱柳刀气纵横,劈风斩雨。叶一长剑如虹,更不给他半分喘息之机。
四面受敌,汪肆大汗淋漓,只能双手握刀狂舞抵挡。
霎时间,破庙内黑气翻涌、罡风四溢,梁柱崩裂,碎瓦纷飞,整座庙宇摇摇欲坠。
石柱之后,宋玉正看得入神,险些被断梁砸中。忽觉腰间一紧,已被弛巍揽入怀中疾退数步。
她抬眸见是故人,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喜。
“你怎么在这?”宋玉十分意外。她知弛巍早该奉命返回皇城,本不该出现于此。
“那你怎么在这?”弛巍同样问道。
宋玉原本也计划返回皇城,但在小风镇逗留期间,她于附近山野中寻宝布设,留下了不少机关设施。她担心自己离去后,这些设施日久失修恐生意外、牵连路人,便想在离开前逐一处理妥当。
哪知在这深山之中,竟撞见叶一一行人逃亡至此。叶一恐她走漏风声,便欲杀人灭口,一路追杀她至这破庙。
轰隆一声巨响,庙中那座最高大威严的石像被不知谁的兵刃锋气扫中,竟拦腰断裂,轰然倒塌。
这一砸引发连锁反应,整座破庙随之彻底坍塌,碎瓦残梁四溅,烟尘腾起,又迅速被滂沱大雨压落。
叶一等人早已退出险地,立于中庭院中。汪肆也被迫陷入他们的包围,浑身浸透鲜血与雨水,再无还手之力。
“盛徽宇……早大势已去,你们何必……执迷不悟!”汪肆拼尽最后气力嘶喊道。
叶一剑锋一划,掠过他体肤,不让他立刻毙命,只叫他承受更多痛苦。仿佛只因这一句错言,便需加以严惩。
“吾等生为君活,死为君死!”叶一凛然说道:“这是我们当初在金皇后面前立过的誓言,有违此誓,当如何?”
他的话,不是问汪肆,而是问身边三人。
“天打雷劈!”音姗姗愤然应声,短剑倏地飞掷半空,符咒加持之下,竟引动天雷炸响。闪电如受剑指引,在短剑扎入汪肆背脊的同一瞬,轰然击落在他身上。霹雳震耳,他的惨叫声凄厉欲绝。
叫声未落,薛慢五已冷然接话,“不得好死!”说着,长索如蟒缠缚汪肆腰身,将他猛地卷起又重重砸落。这一摔五脏俱裂,鲜血自他口中不断涌出,却连惨叫都已无力发出。
此时岱柳亦挥刀大喝,“死无全尸!”刀光一闪,汪肆双臂应声而断,坠落泥泞之中。
宋玉远远望着,已是心惊胆战,只觉这般折磨,倒不如让叶一一刀了结来得痛快。
正思忖间,她忽觉有异,转头望去,只见庙门处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两道身影。
盛徽宇身着一袭黑衣,一如昔日行走于后宫时的便装打扮。虽周身已无任何佩饰,却依旧华贵难掩。即便身处这荒郊破庙、大雨滂沱之中,他的帝王威仪仍分毫未减。
墨棋静立其侧,手执一柄宽大的油纸伞,小心地为主人遮挡风雨,不让一滴雨水沾湿他的衣摆。可大雨滂沱,他的靴子终究湿透,他浑不在意踏过积水,步履从容地走近。
汪肆在血泊中挣扎着抬起头,血水和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依稀认出了旧主的面容。他失去双臂的支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挺起上半身。他似乎想要求饶,可一张口,鲜血便汩汩涌出,终究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盛徽宇冷笑着伸手按在他天灵盖上,“叛主之徒,合该有此下场。”掌心黑芒吞吐间,汪肆周身修为尽被抽离,眼中神采彻底黯淡。
一如他曾经残害的那些旧部,他终于颓然倒地,再无声息。
雨水淅淅沥沥地滴落,在血水与泥泞间漾开圈圈暗红的涟漪。
就在这时,叶一霍然转身,目光如冷箭般射向弛巍与宋玉的方向。
盛徽宇抬眼望来,瞳孔骤缩,颤声道:“弛巍……”
弛巍单膝及地,抱拳行礼,“皇上,臣……”
话音未落,盛徽宇早已快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
弛巍诧异地抬头,竟见盛徽宇眼中泪光浮动。
“弛巍,你真的还活着!”盛徽宇神色懊悔,“当初朕错听馋言,将你下狱流放……每每思及此,夜夜不能寐。”盛徽宇攥紧弛巍手臂,指节发白,他问:“你可怨朕?”
弛巍十分动容,“臣深知皇上苦衷,从未有半分怨恨。”
盛徽宇闻言倍感欣慰,叹道:“记得北疆之战,你孤身闯敌营救朕时,后背那道疤可还作痛?”
“皇上亦曾从虎口救臣性命。”弛巍垂眸,“君臣本分,原该如此。”
盛徽宇竟然泪落如雨,“是朕辜负了这君臣之义!”
忽听叶一冷声打断,“皇上!宋玉窥得我等行踪,断不能留!”
音姗姗与薛慢五围拢上来。
岱柳亦是长刀横举,“弛巍,你若要庇护此女,休怪刀剑无眼。”
盛徽宇帝目光掠过宋玉惊惶的面容,又见弛巍护在她身前的姿态,眼底疑云渐起,却缄默不语,只静待弛巍主动作出抉择。
雨势骤然转急,破庙废墟间血气与雨汽交织弥漫,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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