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同行的路上,雨点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嘀嗒声,秋风裹着寒气扫过皮肤。

偶有三两个穿着军训服的学生从他们身边路过,天色昏暗,谁也没空关注这两个共打一把伞的男生。

“我以为你会誓死远离我,都做好了把伞留给你,然后我自己淋回去的准备。”柯缪垂眸,瞧着林桔年精致的侧脸,说:“谢谢年年没让我当落汤鸡。”

“能别这么叫吗?”每次一听见柯缪叫“年年”这俩字,他就会神经一麻。

“以前都这么叫,你以前怎么不拒绝?”柯缪唇角弯起。

林桔年无话可说。

“年年”这称呼的确没毛病,但某件事以后,就变得很怪很怪。

其实三年前露营地那天的一切,自打柯缪回国后,两人都默契地自动回避掉。所以这几天在陆明轩的努力下,一家三口很好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他们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那么容易彻底拆散,

陆明轩虽然压根不清楚他们为何闹掰,但他这两天念叨最多的就是---都是一家人,都长大了,就别因为一点旧事搞不团结吧?

---柯缪回国多好啊,本来以为这辈子见不了几面了,但现在我们仨居然还能每天见面、打游戏、散步、聚餐、住一块!

---就当是为了我嘛,你们就慢慢和好呗。

本以为这个表象和睦的状态能延续下去,然而,柯缪总是蠢蠢欲动,有事没事撩拨林桔年,很刻意。

林桔年被弄得有点无奈,停下脚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柯缪的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干脆转身,和林桔年面对面站着,把伞偏向他。

“什么想干什么?”他无辜地眨眼。

林桔年明说:“我不打算和你发展除友情以外的其他任何情感。”

柯缪没做声。

“在我家,爷爷把你当做孙子看待,那你就是我的家人;在学校,你是今年的新生,那我就是你的校友学长。”林桔年说:“在陆明轩面前,我们就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可能有。”

柯缪默了一秒,轻笑着夸:“不愧是理科学霸,条理真清晰。”

林桔年觉得柯缪总是微笑着的,毫无破绽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情,心情好了也笑,心情差了也笑,让人有种一拳打上棉花的无力感。

“我说过,我对你至多是不待见,但不恨你。”林桔年说:“所以以后在学校有什么需要的,我尽力而为。”

林桔年话音刚落,柯缪便接上了:“但你的言外之意是……希望我以后别有事没事就找你,最好是干脆永远别找你。”

林桔年抿了抿唇,语气挺淡:“你知道就好。”

柯缪的笑意终于淡了些,在雨天的路灯下显得有些骇人,“林桔年”,他唤他名字。

林桔年不想应声。

柯缪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我那次是为了捉弄你才表---”

林桔年打断,“难道不是吗?”

“气球,烟花,蜡烛,相册……真的是朋友该对朋友做的吗?”

那是一段讳莫如深的过去,任谁了解全貌后都会感到无奈的。

林桔年实在不想回忆细节了。

一个性格宽容的人,往往也是冷漠的。所以林桔年那次动怒后,几乎没有给柯缪弥补的机会,就径自用冷暴力的方式把柯缪拒之门外。

巧合的是,柯缪来不及好好把事讲明白,便因为家事被迫去了国外。

一直到现在,那些东西如同老房子里积攒的尘灰般,越叠越厚。

而要想彻底扫干净尘灰,得有耐心地慢慢来。

不知安静了多久。

“好。”柯缪垂眼,握住林桔年的手腕,把伞柄塞进了对方手心,音色沉沉:“我知道了。”

黑色的身影独自没入雨里,显得孤单寂寥。

-

经过林桔年的敲打以后,一直到军训结束的几天里,柯缪果然没再来烦他。

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林桔年得知了一个令他揪心的消息---K先生重感冒了。

得知K已经回国,得知K生病的那一刻,林桔年甚至有想去看望的冲动。

但二次元和三次元是有壁的,他小小的犹豫了一会,放弃了异想天开的念头。

【怪不得您将近一周没有更新作品了,原来是身体不舒服】

【喝药了吗】

K:【没喝。】

林桔年于是更担心了。

【是怎么生病的?】

K:【淋雨了,意外感冒,平时体质没这么差。】

林子里长出一朵白年花:【生病还是不要硬撑的好,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吧】

柯缪望着客厅里给他找退烧药的陆明轩,眨了眨眼睛。

【有儿子在忙前忙后的照顾】

花:【那太好了】

花:【你都有娃了???】

K:【儿子有点傻,连药都找不到】

花:【这是重点?】

信息刚发完,傻儿子就咋咋呼呼地跑过来了,“快快快没过期,还能喝,你这会39℃刚好可以喝。”

柯缪迅速熄灭了手机屏幕。

陆明轩边冲药边念叨:“前两天就让你先喝点感冒冲剂预防一下,你偏偏犟驴非就不喝,这下好了吧,抗成高烧才罢休。”

柯缪没精打采地陷进沙发里,身上忽冷忽热,眼眶发酸头痛欲裂,嗓子哑得话都说不明白,但还是很感恩地对陆明轩说:“谢了。”

“喝吧喝吧,你也太作践自己身体了,跟高中一模一样。”担忧和责备兼而有之,陆明轩说:“我下午有点事得回学校,晚上估计就不回来了,你自己注意休息啊。今晚上孙阿姨也可能来不了,她孙子生病了在医院住院呢,如果你饿了就点外卖吧。”

“知道了。”柯缪困顿地闭上眼。

然后陆明轩很是豪横地给病号盖了三层被子才走。

接下来,柯缪失去意识,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再醒来时,他本以为自己身上该潮湿的,却意外地感到后背干燥。

高烧了连汗都没出吗...

恍惚闻到了浓淳的米香,是那种最简单的米汤香味,淡淡的飘进卧室。

柯缪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梦里有爷爷经常给他们熬米汤。

他在睁眼的那一瞬间都忘了自己在哪,他以为还被困在那个装修华贵的地方,有个人自称是他父亲,用血缘亲情进行道德绑架,用钱引诱他永远留在那。

他很害怕自己永远回不来了。

柯缪再次睁眼,直到眼前渐渐明晰,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也闻到了被单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紧接着,客厅里传来的动静令人惊喜---

一个年迈但中气十足的声音道:“你去摸摸他的头还烫不烫。”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去。”

“嘿!”

“要去你去。”

过了会,柯缪便看到卧室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林桔年。

他闭上眼睛,装作还没醒。

林桔年虽然嘴上对爷爷不客气,但行动上每次都很听话,胳膊拧不过大腿,终归还是来探体温了。

他用体温枪在病号额头上“滴!”了一下,得到了37.5℃的好成绩。

“唉。”林桔年望着昏迷的柯缪,下意识低喃出声:“果然,病去如抽丝,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柯缪属于典型的平时不生病,但一生病就要命的类型,这一点在众人心中早有共识,否则林爷爷也不会因为陆明轩一通电话就火急火燎地赶到这里。

“你那天说怕爷爷担心,所以要倒倒时差再回去看他,结果还是让他担心了。”林桔年颇为无奈,“服了。”

虽然是被吐槽,但柯缪却听出了其中的关怀,他在心里弯了弯唇。

“柯缪怎么样了?”外面进来一个老人,“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回国也没说先回家,在家怎么就不能好好休息了,看现在淋雨生病的,多难受?”

林桔年如实汇报:“现在是低烧。”

“你摸摸他后背,看衣服还湿了没,如果湿了就给他再换一件。”老头熟练地取出药酒,味道很冲。

“爷爷,你真不用大费周章,他身体好着呢,睡一觉就没事了。”林桔年眼瞅着那瓶药酒即将被挥霍在柯缪身上,莫名有点酸。

他是亲孙子,柯缪顶多算个干孙子,但爷爷显然对后者更上心,一如既往。

柯缪听了半天,感觉自己再装下去就彻底逃不脱被扒光的结局了,于是赶紧演着醒过来。

“咳咳、咳...”

林桔年眯了眯眼,醒的还真是时候。

“爷爷...”柯缪虚弱道:“您来啦。”

他讨好地笑了笑,像是犯了错的小孩,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

林桔年很熟悉柯缪的伎俩---扮可怜。

林爷爷偏还就吃这一套,“醒了就好啊,来,慢慢坐起来噢,我给你们熬了米汤,一会炒点小青菜,你吃一点再睡。”

“爷爷,我好想你啊,我这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你高兴吗?”

“哎好好好!”老人高兴坏了。

林桔年打了个哈欠,转身出去。

“你干什么去?”林爷爷突然叫住林桔年。

林桔年茫然道:“他又没什么事,我留着干...”

话没说完,林爷爷命令:“我去做饭,你就待这,看着他把药吃了。”

林桔年不可思议,表情如同一只瞳孔地震的小猫,睁大眼睛望向他的好爷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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