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江月带着姜白鹤离开了幻境。
刚一出来,又用宗门令信召回了岑嘉懿一行人,最后二人回到了宗门。
万宝阁。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万宝阁晚上并不做生意,门口已经是人流稀少,因为此时临近关门的时间,趴在柜台前的伙计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就准备收拾收拾打烊的时候。
一个披着纯黑斗篷的顾客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进来后对大堂四周摆放的物品看也不看,径直朝着伙计走去。
伙计仰着头看他,来人是个身形高大、气息强横的男子,却遮遮掩掩面目不示于人前。
“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是需要万宝阁帮您做的。”
听了他的话,男子也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斗篷下传来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年轻。
“我有一件古物,想请阁里的大师帮忙看看。”
“既如此,大人请跟我来。”
姜白鹤在后台等了一会,就换了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进来,他冲姜白鹤拱手行了个礼。
说:“不知这物是大人打哪得来的?”
姜白鹤沉沉地坐着,半天没答复他的话。
见他不准备说,那中年男子便也没再强求。他在姜白鹤一旁坐下,然后便开始同他解释。
那日在幻境之中,那个奇怪声音最后给他留下了一枚样式怪异的玉佩,据万宝阁的人来说,这玉佩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有来头。
从其上特殊的花纹不难看出,玉佩乃是一件东洲的古物。在中心雕刻的怪异图案,乃是东洲那个赫赫有名炼丹大家的族徽,而从颜色和质地上推断,这玉佩多半出自哪位嫡系弟子的身上,故而那鉴定师在说出这些之前还要小心地打探一番。
毕竟像这种出自大家族之手又专为嫡系子弟打造的宝物,它的用处绝非一块象征身份的装饰品,可至于它到底有什么样鬼测难辨还是能在危急时刻保命的作用,除了原主人别的人也无从得知了。
而这玉佩若是出现在旁人手里,只怕那弟子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没再多想,鉴定师在恭恭敬敬地把玉佩交还给那位元婴真人后,又招来伙计把这尊大神请了出去。
姜白鹤恍恍惚惚地听完了全程,一直都不发一词,直到他离开万宝阁的大门,重新又回到人声鼎沸的尘世间。
他茫茫然地看向四周,只觉得天地之大,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而就在他身后的高楼之上,沉江月正独坐在雅间,他随意地伸手支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茶具。
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将万宝阁门口经过的人和事看得一清二楚。他年轻的小恋人近来神思不属浑浑噩噩,总是瞒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
甚至不和他说一声就偷偷跑下山,可这些又怎么瞒得过对玉州了如指掌的沉江月呢……
-
姜白鹤一路失魂落魄地走着,最后竟一路来到了父母的坟前——那自从遭遇魔修之祸后被他合葬在元溪山上的父母。
他看了有一会,最后慢慢地蹲下来,倚靠着墓碑坐下。
他颓然地看向天空,又从空间戒里翻出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酒,他没有什么讲究,在先敬了母亲和父亲一杯后,就对着壶口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灵酒辛辣,方入进入喉咙,此前从未碰过酒的姜白鹤被酒液呛了个厉害,酒壶从他手中脱落,他弯腰捂着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直到咳出两口血来,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一下仿佛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这下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能躺下来,身体蜷缩着,脸挨着冰凉的泥土。
酒气渐渐上了头,他开始醉了,又想起这些时日来夜夜做的噩梦。
梦里的“他”与师叔……,可是直到最后快醒来的时候,总是有一道声音在提醒着他,那不是他,是李修美,师叔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他不过是个卑鄙的替身。
李修美。
他又举起那块玉佩,放在眼前看。
“是你对吗?你虽然死了,但魂魄还留在这块玉佩里,还日日留在师叔身边影响他,还偷偷进入我的梦境……”他恶狠狠地对着玉佩说。
“你是在警告我吗?”
“你虽然死了,但你的本事还大着呢。”
“你有本事让我做噩梦,你有本事出来啊!”
他死死地盯着玉佩,然而盯了许久也不见玉佩有什么动作,最后他举累了,手臂一松,玉佩便砸进泥土里。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看着眼前贴着脸颊的野草,纷纷杂杂地心绪又被翻起。
他曾经还以为……师叔是真的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又想起和师叔在惊雷林见面的时候了,那是师叔第一次救下他。
在他最绝望崩溃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去做,他任由心魔侵蚀理智,就放任自己沉沦进黑暗之中,匍匐在绝望又悲哀的命运脚下。
就这样堕入魔道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要紧的……
无所谓的……
反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他了,父母离开他,师尊抛弃他,宗门驱逐他,他懦弱无能、苟延残喘,仇人却还逍遥法外。
他心中有万般愤慨。
他悲愤填膺愤恨不平恸哭流涕哀思如潮怨气冲天呕心抽肠——
痛心切骨。
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这天道!!!
这天道又有何用!!
若修行正道无用,他便是堕入魔道了又如何!
若天道因果不报,他便是手染鲜血了又如何!
他当时就抱着这样自毁自厌同归于尽的念头。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深陷泥潭将堕未堕的时候,师叔宛如仙人降世一般出现了。他一袭白衣如烟似雾,额上金印悲悯庄严,看起来冰冷又遥远的仙人,怀抱却是柔软又温暖的。
师叔——是冰魂素魄的仙宗圣子,是高台端坐的仙露明珠,是皎月,是高山,是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仙尊。
而这样的仙人,却甘愿为了他走下神坛。
他替他抚平伤痛,平定冤屈,助他修复经脉,重练修为。他陪他走过最灰暗无光的一段路,一度为救他性命而身陷囹圄。
师叔在他绝望的时候出现,让他重新燃起了所有的生的希望。
惊雷林幻梦一场,结束地是如此之快,他梦终有醒时,在意识到自己和师叔之间的云泥之别,他曾经在幻境里短暂地动过心,但是清醒后又被迫理智地跟师叔划开了界限。
人有时总该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该肖想的。
分别以后,他以为二人此生就这样,不会再有接触见面的机会了,他从此以后会把那点隐秘的小想法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不会显露出分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二人的缘分并没有随着惊雷林事件的结束而终止,师叔又一次次地出现在他面前,每一次都救他于水火之中。
他每次把自己的感情重新藏起来的时候,师叔又总是漫不经心地出现,随意的举措都能打开他封闭的胸腔,让那颗愚钝的心又重新为他跳动,一次又一次——每一次。
让他快乐,让他悲伤。
可无论心底的感情多么的浓烈,他始终都恪守前后辈的礼节,师叔在他心里是师叔,是需要尊敬的前辈,他怎么敢在生出非分之想后做出无理之事。
可是那一天降临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师叔会和他结为道侣——仙人为他走下神坛了,他恍恍惚惚,一度以为自己尚且深眠在惊雷林的梦中。
或许他早已被留在那片幻境之中,或许他从未醒过,或许他这场梦已经做了千千万万年,身躯在林中**,任由枯木掩面鸟雀啄食,最终化为白骨、灰飞烟灭,灵魂却还滞留在原地。
千秋万载不得往生。
……
“原来,这当真只是一场美梦。”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救赎,可其实到最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根地狱的蛛丝,高高在上地垂下来,摇摇欲坠纤细单薄随时都能让他重新跌入深渊。
他却冥顽不灵地将那视作唯一的依靠。
他自顾自走进沉江月的牢笼,守着那方寸之地作茧自缚。
到如今、到如今大梦方醒,却已经分不清是庄周还是蝴蝶……
姜白鹤这样想着想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会不久,沉江月御空而来轻身落在了他面前。
看着在地上睡觉把自己身上搞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人,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将姜白鹤抱了起来。
他喝的酒实在太烈,连沉江月近身都没有惊醒他。
-
天色大白,姜白鹤在房中悠悠转醒,他看着日光从窗棂处照进来,小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
他盯了好一会,才慢慢偏过去,沉江月正倚靠着床头,在闭着眼小憩,似乎是因为他的目光,师叔也睁开了眼。
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房间里也安静了好一会。
然后沉江月先是眨了眨眼,柔软地笑了一下,说:“你酒量不好,以后还是不要随便碰仙人醉了。”
姜白鹤收回视线,又往被子底下缩了缩,没接他的话。
沉江月却并不在意,又絮絮叨叨地和他讲起了别的事情,可他却始终闷闷地,时不时才应上一声。
似乎是看出了他此时心情低落,沉江月以为他是还没从幻境中的刺激恢复过来,于是他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借口,就留他一个人在房内休息。
姜白鹤偏着头,看着他离开,直到再看不见一点他的身影,才收回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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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万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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