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将每年的一月七日定为祭冬节，聚于郁督军山下祭拜守护土地的狼神，祈求来年水土肥沃牛羊成群。
如今离祭冬节不过半月，各部都比往日忙碌，常有人手不足的情况。乌苏娜去了帮忙照看羊群，只剩银屏陪着，她们两个外族人对异族习俗知之甚少，眼下更是询问无门。
徐怀安看着外头人头攒动，只觉得手足无措，如同旁观者。
来到突厥后她守着着一小块天地束手束脚，不敢越出边界。和赛罕的关系才拉进一丝，此时去找他又怕像急着往上攀，惹人烦。思来想去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去找赛罕，毕竟夫妻一体，商讨两句再正常不过了。
掀帘碰巧和正要来找她的赛罕撞了个满怀。
撞疼了，她捂着额头酿跄，没退出几步赛罕一把扶住她的肩，把人安稳带到桌边坐下。
“你没事吧？”赛罕关心道。
“没事没事，是我分神了。”徐怀安连忙摆摆手帮他开脱。
“我正好要找特勤，关于祭冬节……”
赛罕正是为这事来的，见她开口接过话茬。
“祭冬节事关汗国兴衰届时所有贵族及其眷属都会到郁督军山的牙帐去，你也需与我同去。”他顿了数秒才继续，“这是你第一次在氏族中露面，我会派人为你教授基本的礼仪，你不必太担心。”
见赛罕为她想得如此周到她心里不由得松一口气，像落下了一块巨石。
徐怀安瞧见他脸上泛青的胡渣和眼下的乌黑，适时地展现出自己的体贴关怀，“特勤心系要务，但也要注意休息……”她徐步至妆台抽出小匣中的香囊。
“梅香清冽凝神，特勤带在身边或许能有帮助。”
那夜赏梅过后她又拉着银屏去捡了不少落梅，闲着也是无事，她索性缝成香囊好打发时间，同样款式的她还藏了一堆。
赛罕接过，彼此指尖无意擦过，又闻见那若有若无的梅香脑海浮现出梅林的夜雪，还以为是徐怀安特意为自己缝的，不由得暗喜。
被人灌了一口蜜就总想渴求更多，他主动讲起今日的忧心事。
“虎思余党作乱频频，又临近祭冬节的确有些难以兼顾……”他喝一口茶，借茶盏遮掩去偷瞄徐怀安的表情。
听到这个名字徐怀安不由得眉心一蹙。
“虎思小部当初与安王叛党勾结，我还当已尽数伏诛了……”
“嗯。虎思可汗已被擒获处死，可漏网之鱼不少。其子噶单率其残部逃窜至西海一带，神出鬼没……若不尽快擒回今后恐成大患。”他捏着杯口，指节的力度加重。
虎思不满突厥滞阻已久，一日不除就定会再找法子离间突厥和崇国，徐怀安身为两方友好的纽带定然首当其冲。
赛罕本不想多言以免徐怀安担心，但来不及收回话已出口，徐怀安也有知道的权利。
他只能出口宽慰：“虎思本就在我管辖范围内，此事是我失职。我会尽快解决，此地……还是护得住你的。”
雁镇如此凶险的情形都经历了一遍，她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是担心自己遭遇不测两国重燃战火，不知又有多少普通人难以求生。
反倒是赛罕语气中的内疚让她有些意外，相处到今赛罕从未因她身上携带的政治目的而疏远她，他总是带着一股真诚的善意，如同好友。
“特勤哪里的话，暗敌难防谁也料不到昔日同盟会有反叛的一日，况且有心者也不会昭然若揭。”
赛罕知她开解自己，反倒坦然了不少。
方才话题太过沉重，一见气氛有松懈的苗头，徐怀安立即抓紧机会另起话头。
“平日里乌苏娜常在跟前蹦跶，现在不在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她笑着眉眼弯弯的。
“你喜欢热闹？”赛罕提取到她话里关键，开始反思自己把乌苏娜放回去的举动。前段时间乌苏娜总是闹着要小羊他不同意就去找徐怀安告状，他怕把徐怀安闹烦了这才借着准备祭冬节的由头把人支开一段时间。
“那我把乌苏娜叫回来。”
“不用不用，偶尔清静点也好。”她怕乌苏娜再来回折腾立马拒绝，毕竟赛罕真的是说一不二以行动为准的人。
“我只是喜欢屋子里多点人气，心情也好些。”她想起赛罕那个冷清的大帐，“特勤也是，别总闷在营帐里，多出去散散心。”
一天内被关心两次赛罕有些受宠若惊，连再普通不过了茶杯看起来也顺眼不少。
说到乌苏娜徐怀安不由得想起那只小羊，到现在还未向赛罕好好道一声谢。
“特勤送的羊羔乌苏娜很喜欢一直抱着不撒手呢……”
“什么羊？”赛罕还嘴硬。
徐怀安见他不承认故意使坏说：“那糟了！要是谁家羊羔走丢了让乌苏娜就这样抱了去怎么好！我去还回去……”言语间她已经跨出半个身子。
赛罕攥住她的手腕，“草原这么大羊群不知凡几，找下去也是大海捞针。既然乌苏娜养得好好的就任由他去吧。”
“那怎么行，这毕竟是别人家的我们没理由白白占了去。”她作势要挣开赛罕的手掌。
“有牧民说丢了头小羊许是他们家的，刚才一时疏忽没想起，乌苏娜若真心喜爱我待会儿去同牧民说一声便好了。”他随口胡诌。
草原上每天的琐事数不胜数，要是全都穿到他耳朵恐怕没个一年半载都听不完。
徐怀安没有揭穿他这漏洞百出的谎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特勤也不早说，真是虚惊一场。”
“你光说乌苏娜，那你呢？你喜欢吗？”他目光灼灼，烧得徐怀安别看眼不敢去对视。
北风在外呼啸，隔了层毡布恍若身处异世，徐怀安感觉屋内的温度噌噌飙升。
一定是今天演戏太累了，毕竟和赛罕唠了这么久，她默念。
“……我也喜欢。”终于憋出口。
赛罕轻咳一声，拿起茶盏掩饰自己内心的雀跃。
虎思的事还是尽早处理了才好，他交代明日会有礼仪教习来访便匆匆离开。
看着赛罕跨出门幕帘落回原处，她吊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嗓子眼，赶忙给自己斟茶顺气。
……
银屏挎着一篮花进门，瞧见桌上摆出的两只茶杯问到：“他来过了？”
“嗯。”徐怀安知道银屏指的是赛罕，她点点头。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指向银屏的小篮。
“蕃地莲，北方常见的药材。捣碎敷涂或煮水喝下可治疗伤寒一类的小病。”银屏给她解释。
银屏把篮子放到她面前，“你仔细记好这模样，以后可以用得上。”
徐怀安揪起一根两眼眯成一条缝，总感觉和普通野草野花大差不差。
“你在我身边就好啦，反正你会一直在的记不记得也没关系呀。”她身边总是有银屏的身影，以至于在银屏蹦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银屏会有和她分开的一天。
“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祭冬节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万事小心。”银屏神情凝重。
徐怀安一下子蔫了，“一个赛罕已经够我受的了，更何况是这么多人……”她长吁一口气。
自打银屏陪在身边开始她内心的依赖就越扎越深，也许是每个漂泊无依者的宿命，一点的依赖和温暖抓住了就无法放手。
她都快忘了一个人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郁督军王帐可不是轻易能去的……”银屏无奈道，又翻了好些药让徐怀安收着。
其实她内心也又些不舍，看徐怀安已经够消沉了，她必须摆出不在意的模样。
徐怀安强撑着打起精神，让银屏一味的安慰她又些过意不去。
“……接应那儿还是没有消息吗？”之前周劭铮只说是有要务，待抵达后由接应的人同她详细说明，可直至如今连个人影也没有。
银屏摇摇头，“我继续留意，你到王帐后也多个心眼。”
她嗯一声，说起今日赛罕提起的虎思一事。
“你要是担心到时候跟紧点赛罕，他至少不会害你。”
“银屏我舍不得你……”她轻轻靠在银屏身上。
“嗯。”银屏声音淡得如同被风卷走的茶水上飘腾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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