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口道:“私下里怎么喊张恩骏他们就怎么喊我。”
陆鸥张了张嘴,脸颊微微发烫,莫名地难以启齿。
周祈明掀起眼皮睨她一眼,不满:“怎么?就这么不乐意?我的名念起来锁喉吗?”
她诚实道:“有点奇怪,感觉不太自然。”
周祈明拉拉个脸。
她喉头滚动,仅三个字,磕磕巴巴:“祈……祈明哥。”
“嗯,”周祈明满意了,“这样喊还能凑活听。”
她刚要松口气。
“哎对了,你不是打算考公来着?准备得怎么样了?”问这话时,周祈明脸上带着明显的调侃。
陆鸥嘴角一抽,狗腿道:“我每天都忙着为公司奉献,哪有空闲把心思放在跳槽上。”
闻言,周祈明眼尾一弯,笑了。
不知信没信,反正他没再说什么。
*
饭后,陆鸥把他送回家,周祈明塞给她三张红钞当打车费,她推辞几下未果,在周祈明不耐烦的催促下,还是收下了。
路上,她坐在车后座,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这一天虽短暂,却波折又充实,这会终于闲下来只觉得满身疲乏。
藏在心里生了锈的隐秘往事,没有彻底曝露,但让她早已超负荷的心崩出几道可供喘息的裂隙。
这么多年,身边来来往往,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提及,尤其是关系亲近的。
她怕他们也被她的痛楚染上阴郁,亦或是对她投来心疼可怜的目光。反而是看起来除了自己高兴与否什么都不在乎的周祈明,对她而言成为了最合格的倾听者。
他的冷淡旁观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将要溺死的湖底拉出。
他的平静仿佛在告诉她:过去了这么久,还有必要吗。有什么可哭的。无聊。
于是她便迅速从海潮般汹涌的情绪中抽离。
手机震动不停,孙淑美刚从不见天日的考研基地逃出来,正亢奋着,话像盛在扎破口蛇皮袋里的绿豆,没完没了地咕噜咕噜往外泄。
她揉着酸胀的眉心,尽量耐心地回复。
到家已经六点多了,她妈今晚加班不回家吃饭,她爸看样子刚醒,正站在厨房门口打哈欠。
“怎么回来这么晚?”
“晚吗?”她下意识看了眼挂钟,“这不刚到饭点。”
她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晚饭吃土豆炖牛肉。”
她本想说自己刚吃完不久,但她爸根本没给她回应的机会,径直转身走进厨房闭合推拉门,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终究没再开口。
收到一条微信,周祈明说别忘了到家给他发个消息。
陆鸥:祈明哥,我刚到家
周祈明:[OK]
简洁明了的对话结束,她按灭手机屏幕。
*
她爸做饭靠赌,时而好吃时而难以下咽,今天显然赌输了,一锅土豆牛肉黑得跟碳似的,用勺子一碾甚至能碾出粉末。
“……怎么糊成这样?”她实在忍不住问。
她爸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将锅随手扔进水池,说:“点外卖吧。”
她的目光落在锅上一秒,应了声。
屋内弥漫着熟悉到已经感觉不到尴尬的沉默。
她爸自从下岗后,性格就慢慢变了,沉默寡言,敏感暴躁,自尊心强得早就超出了正常范围,陆鸥前段时间吃饭时随口抱怨一句“没公司要我”。
她爸反应激烈,直接摔了筷子,不知在对着谁发出怒吼般的质问:“找不到工作怎么了?天天就知道怨天恨地,谁说进不了公司就无能了?你爹我不也没饿死吗?”
陆鸥早就厌烦了他十几年如一日的颓靡不振,但不想家里日日爆发争吵,她大多时候都会避免提及他的痛处。
此刻,他正一动不动,单手扶在椅背上望着某处虚点出神。
虽没开口问,但陆鸥总觉得她爸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快就到了?”陆鸥起身开门,随即一愣。
“欸……妈?你中午不是不回家吃饭……”
没等她这句话说完,她妈气急败坏地摔上门,斑驳的墙皮随着掉下几块,边往餐厅走边毫不客气地推了她一趔趄。
紧接着,啪的一下,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爸脸上,在寂寥的屋内荡起层迭回音。
陆鸥颤抖的手指蜷缩,睫毛剧烈地抖了抖。
她爸右脸上红肿发烫的五指痕清晰可见。
“钱呢?”她妈完全处在暴怒状态,头发凌乱,洁白的衣角沾了灰,质问声大到门都跟着颤栗。
她爸摸了摸发烫的脸,嗓音寡淡:“打够了?解气了?”
话音刚落,他的衣领被揪起,连带着整个人都被动地跟着摇晃。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钱呢?”
陆鸥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她低下头,听到了细碎隐忍的哭腔。
“你是不是有点钱全都给你那相好的花了!回到家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不工作就罢了,从我这里拿了生活费竟然敢用这笔钱出门搞破鞋……”
“瞎说什么鬼话?”她爸终于有了反应,眉头紧蹙。
“你说啊,钱去哪了钱去哪了?你是不是在外面养野女人了……”她疯狂地捶打着眼前薄情寡义的丈夫,眼里满是愤怒委屈和痛苦。
“哪来的女人?玉良他儿子结婚买房贷不下款,一大早又是请我吃饭,又是给我鞠躬敬酒,他岁数也不小了,拉下脸就为了找我借点钱救急,你要是我,能不借吗?”
“你出手倒是阔绰!他跟你什么关系你一下借给他十万?想当初咱俩结婚的时候他可连礼金都没舍得给,白吃了一顿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爸一瞪眼:“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那时候谁过得容易,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翻来覆去地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自私的臭毛病!”
“我小心眼?我自私?家里别说十万块,就是一万块也全是我一个人攒的!你有什么资格动我的钱?”
她爸冷笑:“我看你才是早就嫌弃我不挣钱,想找借口跟我离婚找野男人去了!”
“你瞎说什么……”她妈的声音在颤。
陆鸥缄默不语,她不止一次吃过在他们夫妻吵架时掺和一脚的亏,费尽了精力口舌,不止没一个领情的,最后两人反倒合起伙来围攻她。
她走了会神,等再重新看去,她爸已经搂住了泣不成声的她妈,胳膊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安抚。
和好啦。
虽然事情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轻轻拧动门把手,与举着胳膊正要敲门的外卖员面面相觑。
“你怎么又吃外卖?”她妈的目光剑一般地射过来。
“我爸饭做失败了,给他点的。”
她爸拧眉:“什么叫给我点的?你自己不吃?”
“我在外面刚吃完不久,外卖只点了单人份,给你点的。”
“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饿着,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给你做饭!”她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蹙眉,刚欲反驳,她妈怒气又起,指着她道:“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放了假就知道跑出去玩,你在外面倒是吃饱喝足了,你爹妈在家里饿得牙都打颤,这么大人也不知道学着帮家里分担分担,爸妈累死累活一天下了班也吃不到你做的热乎饭,你潇潇姨她闺……”
陆鸥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总是跑出去了,我每晚学到快凌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而且我平常同样要上班,晚上回来也会做家务,什么时候没帮家里减负了?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在你们心里都只是废物一个?”
“是,不管做什么那都是你应该的!你都这么大人了在家啃老说出去光彩吗?还真想坐吃山空?你不嫌丢人?想起你之前还干直播……咱家踏踏实实这么多年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爱现眼的玩意儿!有粉丝喜欢你是吧?不如让他们来咱家参观参观,看看眼前这个一无所成的废物配当他们偶像吗……”
陆鸥完全僵住了。
不论她妈是因她爸的事迁怒于她,还是憋了很久的真心话终于忍不住吐露,每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口,长针将她整个心脏捅穿,她被剧痛侵蚀到几乎站不住。
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倔强地不肯落下:“那我爸呢?他连工作都没有,这么多年了全靠我爷爷奶奶和你养着他,你怎么就不曾舍得说过他一句废物呢?”
她嗓音颤抖,拳头紧握,指甲掐进手心,扎出深深的血痕。
她爸冷冷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妈说你两句都不行了?你什么能耐敢挑你老子的刺!要没有你爹我你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个世上……”
她闭了闭眼,竭力压制着不稳的气息,冷笑:“你以为我想被你们生下来吗?”
她爸怒极,三两步走近,毫不犹豫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打得陆鸥的脖子被迫拧到极限角度,脸上火辣辣的热痛,激起一阵眼花耳鸣。
肩膀紧靠着的白墙上,一滴被扇飞后甩在上面的硕大泪珠渐渐晕染开来。
她妈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忙上前哀求着拉住她爸,紧紧箍着她爸的腰阻止他试图再对陆鸥下狠手。
他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反了你了!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指责我,除了你,你没这个资格!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自甘堕落成什么样子!不想活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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