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瑶嫁到周家后,过起了她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从前在沈家自家里,虽说是小姐,但并无主子的威风。跟着她身边伺候的,不过就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兰心。
那嬷嬷说是来伺候她,其实并不干活,更像是来监视和管教的。
兰心倒一片忠心,不过这丫头笨手笨脚笨嘴,什么也做不好。有什么事,还需沈淑瑶自己动手。
她爹迷上赌博后,几乎输光家业。
沈家落魄,却还要尽力维持表面的体面。沈淑瑶日子并不好过。
嫁到周家后,沈淑瑶摇身一变,从落魄的沈家小姐成了威风的周家少奶奶。
每日有五六个佣人围着她一个转,连吃饭穿衣都不再自己动手。
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无一不贵。
再没有人再来管教她,逼迫她读书、弹琴、绣花,沈淑瑶自在极了。
她还可以和兰心一起上街,今天去城东买一份豆酥糖,明天去城西选一些香膏。黄雅秋并不拘着她。
李半仙那老神棍,有一句话倒说得对:谁能嫁到周家这样的富贵人家,是修了十辈子福份。
沈淑瑶嫁到周家后,时常暗自庆幸,心中认定自己一定是做了十世大好人,才在今生得有这样一份好姻缘。
比富贵更好的是,周家的人还个顶个的好骗。
黄雅秋好骗。
黄雅秋最爱看她听话乖顺的样子,她就时常从《女戒》之中随便捻一段来背,再将一些为人妻为人儿媳及日后为人母的金科玉律挂在嘴边,黄雅秋一见她便连连点头,相当满意。
大嫂好骗。
大嫂这人心善,她便跟着大嫂一起布施,陪她一起去寺庙祈福。其实大嫂这人压根用不上骗,她本来就对谁都好,对沈淑瑶就更是掏心掏肺的好,什么东西她有了一份,就一定给沈淑瑶也送一份。
她那留洋归来的丈夫就更有意思。
他似乎认定她嫁来他们家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于是同情着她、怜惜着她。沈淑瑶看出来了,自然要将他的同情和怜惜用个够。
只可惜……
经过那晚的事,沈淑瑶彻底明白,他那点微薄的同情和怜惜不足以让他将她当成真正的妻子来看待。
既然如此,沈淑瑶也打算不白费力气在他面前演戏了。
她这人,懒得很。
-
周知远很快发现,在周家上下对沈淑瑶的诸多评价中,恐怕也只有“美丽”这一点,恰如其分。
如果周知远知道“人设”这个词,他一定说,沈淑瑶太会立人设了。
她知书达理、善良温柔的大家闺秀人设,从黄雅秋到周知远身边的小厮,全都深信不疑。
在周家,她是人人称赞、人人喜爱的二少奶奶。
全家或许只有他一人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最可恨的是,由于他有闹着要离婚的“前科”。他对她的所有客观描述,只要负面,都被当作主观的成见和诋毁。
他越闹事,反而越显出她的懂事和大度。
没人相信他。
少奶奶多好啊,长得天仙下凡似的,又生了颗菩萨心肠,是小少爷读了太多书,不识好歹了。
大家都这么说。
于是沈淑瑶变本加厉,在他面前越发无法无天。
仗着有人撑腰,每天变着法子地找他不痛快。
她在报复他。
为了什么?
周知远隐约猜到原因,可这原因让他觉得荒谬极了。
“沈——淑——瑶——”周知远咬牙切齿。
沈淑瑶躲在门后,只探出一颗头,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沈!淑!瑶!”周知远气绝,“还给我。”
沈淑瑶挑了挑眉,把手里的东西用力一扔,狠狠地砸向地面。
砸坏了。
四分五裂。
周知远深吸一口气:“沈淑瑶,你给我过来!”
沈淑瑶眼眶一红,乖乖站到他面前,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周知远晃神,莫名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她也像这样哭。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说:“对不起。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每天拿在手上的东西……”
周知远疑惑皱眉。
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
他转过身,只见他母亲站在转角处,一脸不快地看着他。
周知远又被罚跪祠堂了。
他这段时间被罚跪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拜沈淑瑶所赐。
周知远心想,大哥说得对,他是天真。
不是天真得残忍,不是天真得恶毒。
是天真到愚蠢!
天真地把这位“妻子”划入自己人的阵营,天真地认为她被卖到自己家一定委屈一定可怜。
她委屈什么她可怜什么。
他才可怜。
他无法继续学业。
也再当不成科学家。
周知远想要的一切都没有了。学业、事业、理想、追求、自由,包括那虽然没影他也暗自期待着的罗曼蒂克式的爱情故事发生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可沈淑瑶想要的一切都有了。漂亮的衣服、华贵的首饰、安逸的生活,以及,待她极好的家人。都有了。是的,她还偷走了原本最疼爱他的家人。
周知远没有理由不讨厌沈淑瑶。
他下定决心,要将沈淑瑶视作头号仇敌。
罚跪完两个时辰后。
周知远跑去找沈淑瑶,他兴致冲冲地要找茬。
让她也跟着他不痛快吧!
他要对她做最过分的事!
最坏的事!
最过分最坏的事是什么呢……
他认真地打量着沈淑瑶,从上到下,自前向后。
沈淑瑶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反而迎上去,甜甜一笑。
在周知远看来,这貌似甜美的笑容完全是挑衅。
邪恶极了!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沈淑瑶。
他环顾一圈这个房间。
他绞尽脑汁。
他冥思苦想。
最后,周知远愤愤地把他曾经送来讨她开心的那箱子书搬回去了。
反正他从没见她看过。
-
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卖乖、撒娇、谈判、争吵之后。
周知远摔了一个很珍贵的杯子。
一个斗彩葡萄纹高足杯。前朝的老物件。
这杯子据说是周家祖上某位大官所得的御赐,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几百年,传到这一代,被他故意摔碎。
黄雅秋静静地看着小儿子。
周知存沉默地看着弟弟。
他歇斯底里。
他愤怒着。
“别糟践东西。”黄雅秋说。
那杯子已经碎了。周知远跪在地上,一片片拾起,闻言抬头看着黄雅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别糟践人。”
黄雅秋:“我糟践谁?我糟践谁!”
周知远将杯子的碎片轻轻放在桌上,轻声说:“只要沈淑瑶怀孕了,我就可以走了。去梦国继续念书,做我的大科学家。沈淑瑶,她就留在这地方,替我照顾我俩的孩子,替我孝顺你。”
“真好。”他平静地说,“我只要和她睡几觉,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白得个孩子叫我父亲,还能有大笔钱,从此自由地追求我的理想。”
“我高兴了。”
“你们也高兴了。”
“也许沈淑瑶也会高兴。”
“皆大欢喜。”
“真好,真容易。”他一边说着好,一边拿起最锋利的一片碎片,突然狠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划,“可是我,偏偏不愿意!”
鲜热的血顺着陶瓷碎片,染红木质地板。
他说:“你们把我当人看了吗?”
他说:“你们把沈淑瑶当人看了吗?”
但拿着碎片的人像是感受不到痛,继续划着,一道又一道。
“我不愿意!”
“不愿意!”
黄雅秋大口大口喘着气,做母亲的人,最受不了眼看着孩子发这种疯。那一片模糊的血肉扎眼又扎心,她脚下晃动,差点晕过去。
-
“小少爷怎么又被关起来了?”
门外,下人们小声讨论着。
“大少爷打他了吗?听说还找了大夫来看。打得真够狠的。”
“小少爷真可怜。”
“好像说是,少爷不愿意和少奶奶圆房,所以被关起来了。”
“啊?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有……”
“为什么啊?少奶奶多好啊,小少爷真是个不惜福的。”
“哎,不知道呀。嘘——,别讲了,快给小少爷送点吃的去。小少爷一天没吃没喝了,别给饿坏了。”
“我来送我来送。”
打开门,人去楼空。
宋家。
宋予同颇感新鲜地绕着周知远走了一圈,发出怪音:“啧啧!周兄,难得见你如此狼狈啊!”
狼狈已经是一个仁慈的形容词。
周知远脸脏兮兮,衣服蹭得破烂,手腕的伤口裂开后又渗出许多血迹,浑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哪里还看得出小少爷往昔的矜贵从容与风度翩翩?
若是往常,周知远必定损回去。
今天有求于人,他闭嘴。
宋予同贫够了,也捡出一点身为朋友的良心,问道:“你手怎么了?”
周知远糊弄:“摔了。”
宋予同:“摔出一道一道的血?”
周知远:“摔碎瓷片上了。”
宋予同皱眉,像是被痛着了的,“哟”了一声。
宋予同扫视好友一圈,说:“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你遇着喜事,是这幅要死不死的死样子。”
周知远终于忍不住:“这喜事给你你要吗?”
宋予同“嘿嘿”一笑,笑得很贱:“我倒是听说姓沈那位小姐,是永城出了名的大美人,可惜是没给我啊。”
周知远冷下脸。
宋予同收起笑意,举手投降,用着戏腔说:“周兄,周少爷。来找小的,有何指示?小的必定鞍前马后两肋插刀啊。”
周知远:“借钱。”
宋予同摊手:“命有,钱没有。”
周知远:“肯定还你。”
宋予同叹气:“我若有,也不用你还。周兄,你需要找我借钱,须知我的处境和你也没什么分别,不过都是拿着家里给的,哪分钱是自己挣出来的呢?”
周知远沉默不语。
宋予同知道他的倔强脾性又上来了,笑了笑:“伯母让你跟沈小姐好好在一起,怎么弄得好像要让你英勇就义似的?”
周知远:“母亲说,只要沈淑瑶怀孕,我可以走。”
宋予同挑眉:“合着要一命换一命啊。挺好,公平!”
周知远瞪了他一眼。
宋予同:“你不愿意啊?”
周知远:“别说如果是你,你会那么做。”
宋予同:“那还保不齐。我没你那么高尚,周少爷。”
这高尚是褒是贬呢,周知远听着,反正是带着点刺。
“真搞不懂你,一大男人还守贞呢?你又不吃亏。放着最简单的路子不选,非要这么折腾,弄得谁都不开心。”
“不如你就从了吧?”
“从了吧!周兄!”
“你的贞操有你的理想值钱?”
周知远假装听不见,他缓缓地跪下,说:“求你了,宋兄。”
宋予同吓了一跳,讶异之后,他面对着周知远,同样地,缓缓跪下。
周知远脸色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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