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大悲戚从乔一的心底油然而生。
最让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父亲正如她惶惶不安设想的那样,将原来存在她这里的百分百父爱拿去分给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
她悲哀地想,这个家明明这么大,却似乎容不下她了。
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穿过没有完全拉紧的窗帘,照亮了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光着脚丫跳下床,乔一披上外套,揣走床头的手机,来到楼下摸黑穿了鞋、取了把伞。
十六岁的乔一,在雷雨交加的凌晨做出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叛逆的决定,她决定离家出走。
蹲在小咪身旁,乔一静静地摸了摸它的头,好半晌才起身走到门口,望了一眼此刻黑漆漆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狠了狠心,把脚一跺,举伞冲入雨中。
乔一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外公外婆已经失去了妈妈,她不忍心让他们知道自己也很难过。她也不敢找自己的好朋友帮忙,自己的父亲在大年夜因为继母带过来的拖油瓶打了自己,这种事情讲出去真的很丢脸。
新年没有一家店面是开着的,大家都和和美美地回家跟家人团聚,只有她乔一,在滂沱的雨夜里,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路灯底下彷徨落泪。
乔一看着自己的鞋子浸泡在水洼里,委屈地呜咽着。
雨很大,单单靠着一把雨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乔一浑身湿漉漉的,体温也一直在往下降。
为什么是她离开?为什么不是那对恶心人的母女俩滚蛋?
耳边突然有一个声音这么问自己。
没错!
要走也是她们走才对!现在自己主动离家出走不正随了她们的意?!
如果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妈妈的蝴蝶兰怎么办?小咪怎么办?更何况她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万一哪天出现在新闻里,岂不是更加遭人耻笑?
她太笨了,怎么才想到呢。
这次离家出走的计划仅仅只进行了两个小时,就被乔一及时按了暂停。
回到家,她抖着身子褪下水淋淋的衣服,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即便如此,第二天她还是倒下了。
最先发现她生病的人是张婶。
乔一赖床是众所周知的,但是不抗饿也是出了名的,哪怕是睡再晚,也会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起来吃顿饭再继续睡。
张婶看到下午一点多了乔一居然还没起床,这才觉得不对劲,于是进到乔一卧室查看情况。
一进屋就看到小乔一难受地缩在被窝里,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赶忙打电话喊乔广军把她送到医院去。
乔广军当时人还在外面带沈锦欢母女游玩,乔一喜欢赖床,知道叫她肯定是叫不起来的,于是也就没打算带她一起。听到张婶在电话里说自己女儿发了高烧,当下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赶回来。乔一打小身子骨就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担心得不得了,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他当然紧张了。
在医院里,乔广军忙前忙后也没能捂热乔一受伤的心,他刚要伸手探探她的额温,就被乔一嫌弃地避开,只好悻悻收回手。
扭头对上那对母女幸灾乐祸的表情,乔一哑着嗓子不爽地叫嚣:“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乔广军搓着手,无奈地对沈锦欢母女说道:“先出去吧,一一现在还发着高烧,让她好好休息。”
沈锦欢虽不是什么善类,但她刚嫁入乔家,跟乔广军的感情基础也不扎实,不敢在他面前直接发作,故作委屈、很识大体地揽过张雅出去了。
乔一见乔广军送走那对母女,又朝她走来,烧着喉咙烦躁地又是一句:“还有你,你也出去,我只要张婶!”
乔广军也没恼,好声好气地说:“那一一乖乖的啊,爸爸这就回去把张婶接过来。”
乔一在医院待了一晚上,病还没好全就待不住了,虽然家里有张婶帮忙照看,但她还是不放心。
出院后,乔一就将陈秀萍留下的那盆蝴蝶兰搬进卧室。
可惜没多久,花还没谢,根就烂了,乔一手足无措没什么经验地抢救着,半死不活又养了一阵,彻底养死了,最后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抹着泪将它埋在院子里。
乔一跟张雅的第一个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寒假期间,乔广军商量着又要给她安排上门家教,听说是乔一所在年级成绩排名第一的男孩子,家境不太好,一直在勤工俭学。
乔广军向来奉行女孩子要富养的原则,不要求她多上进,对乔一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接连气跑了几名家教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她不被外面的黄毛小子骗了就好,从她出生起他每年定期为她存一笔钱,只要她不太过分,也足够供她挥霍到老了。
乔一还在跟乔广军冷战,赌气地拒绝掉了,后来乔广军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他现在跟女儿关系敏感,说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开学后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寒假一结束,张雅就搬回宿舍住了,放假才会回乔家。
她不想走沈锦欢的老路,在乔家继续跟那个成绩吊车尾的学渣玩勾心斗角的把戏只会影响她的学习,何况还是一个没脑子、脾气一点就燃的炮仗,如她先前预想的那样,眼里透着一股天真的蠢劲。偶尔捉弄一下就够了,她压根没把那个女生当成对手。
在乔一还没对张雅产生敌意前,张雅就已经深深厌恶上这个继妹。
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内,母亲指着一张照片说,以后她就是你妹妹。
照片上的女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穿着优雅精致的裙子,坐在宛如城堡的大房子里,像童话里的公主,悠然大方地看向镜头。
只是透过一张照片,张雅就窥探到了女生从小养尊处优的阔绰生活。
从开始记事起,沈锦欢就告诫她,要想摆脱现在的处境,只有努力学习。
可现在,沈锦欢又告诉她,那个女生跟她就读于同一所学校,问她认不认识,听说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呢。
你瞧,她拼尽全力都不一定能得到的,却是那个女生与生俱来所拥有的。
这一想法深深刺痛她的心。
沈锦欢察觉她的失落,拍了拍她的背,得意地说,以后,她有的,你也会有,我们跟她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她有的,自己也马上要拥有了,包括她有钱的父亲。
乔广军对张雅住宿的事情表达了困惑和不满,问沈锦欢,张雅为什么不住在家里,乔一上学一直由司机车接车送,张雅这么做容易让人说他这个后爸区别对待。
沈锦欢抱歉笑笑,说,张雅住习惯了,这孩子学习刻苦,还参加了学校的晚自习,不像乔一放学就直接回家,下自习还得劳烦司机专门跑一趟。他们现在住的别墅离学校相对较远,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不如让她在宿舍多背几个单词,也能早点休息。
张雅成绩斐然是有目共睹的,听沈锦欢这么说,乔广军也不再强求,眼下乔一跟张雅关系紧张,分开了也好,省得把家里搞得火药味十足。
沈锦欢存了私心,她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女儿,被乔一那个差生干扰了成绩的。
乔一高二的时候不仅还没来例假,就连在感情方面开窍也是非常晚。当同龄女孩们被偶像剧里的爱情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乔一还在为儿童动画片里的主角鸣不平,后来陈秀萍离世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导致她连最爱的动画片也不怎么看了,本就半桶水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所以,当某次路过理科实验班,偶然看到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张雅低眉顺眼站在一个坐着的男生旁边,脸上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说不出来的别扭神情,她不解地问向跟自己一同从洗手间回来的好朋友江露:“露露,他们在干嘛啊?”
江露抽屉里那堆言情漫画本也不是白看的,即使实验班一直传出他们两个是一对的消息,她只一眼就否定了这个说法,明显是女方单相思啊!
她转头对乔一说了一段很有深意的绕口令,对他有意思的她正在找不知道对她有没有意思的他问问题。
“听明白了吗?”江露问。
乔一摇头。
“简单点,”江露解释,“张雅喜欢许唯。”
“你认识他们?”乔一吃了一惊,成绩稳定处于中上游的江露跟自己一样选了文科,两人很幸运地分到同一个普通班,如果不是因为乔广军再婚,她都没机会认识理科实验班的人。
江露一脸看傻子的眼神,乔一成绩是差了点,但好歹当年也是以高出录取分数线一分考上一中的。此刻她怀疑乔一成绩差不是因为收不了心读书,而是因为眼神不好,无奈道,常年霸榜的两个人,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第二,怎么可能不认识。
关键排第一的那位还是学校无数女生的暗恋对象,想忽略都难。
乔一安静了片刻,又问,那谁是第一。
江露白眼翻得飞起,真的觉得乔一没药救了,刚要再吐槽她两句,上课铃响了,于是长话短说激动地大嚷了一句:“许唯!”拔腿冲回教室,班主任的课还敢迟到她江露肯定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男生因为尖细的一嗓子,木着一张好看的脸朝这边扫来。
乔一吓了一跳,那是什么长相?比她见到过的所有女生都要精致秀气的五官居然都长在一个男生脸上。
教室外面,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状况外的乔一独自站在走廊跟那个叫“许唯”的男生面面相觑,张雅不在他身旁。
跑出老远的江露回头朝那位命很长还在神游的乔某人喊道:“乔一!!”
反应过来的乔一立刻拔腿跟上。
男生默默收回视线,面不改色拿出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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