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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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摘星重新熬好药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床上那个隆起的、微微颤抖的“蚕蛹”。

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药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她走到窗边那张唯一的破椅子上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和磨刀石。

“沙…沙…沙……”

冰冷、规律、带着金属特有锐利感的磨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像一把小锉子,一下下锉着宁钰紧绷的神经。

这声音本该让他恐惧,此刻却奇异地成了某种背景音,伴随着他混乱如麻的心绪。

时间在磨刀声和宁钰的自我煎熬中缓慢流逝。夜渐深,窗外只剩风雨声。

被子里氧气稀薄,宁钰憋得满脸通红,汗湿了鬓角。羞耻、感激、仰望、爱慕、自卑……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心口疯狂冲撞、灼烧!

终于,在沈摘星磨完最后一下,用指腹试过刀刃锋芒的瞬间,宁钰猛地掀开了蒙头的被子。

他大口喘息着,脸色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沈摘星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住,抬眸回视。

“沈姑娘!对不起!污了你的眼!是我不堪!是我……是我痴心妄想!”

沈摘星静静看着,就看见他通红的眼眶终于滚落泪来。

他说:“我、我宁钰,出身寒微,身无长物,但…但今日之事,是我之过!姑娘清白因我而损,我必当负责到底!”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沈摘星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只能挺直了脊背,继续说:“可若…若此番乡试我侥幸得中!若…….若他日殿试我能登进士科,得赐官身!沈姑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保证,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姑娘为妻!此生此世,绝不负你!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用尽了他毕生所有勇气。

宁钰脸颊滚烫,泪不断滑落,眼睛却死死盯着沈摘星,等待她的宣判。他把自己最卑微又最炽热的真心,都捧到了这个只见过两次的人面前。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沈摘星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浑身发抖、脸色通红、眼中却燃烧着无比认真火焰的少年。

负责?娶她?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确实存在,但嫁人这个选项她从未考虑过。

暗天盟是她唯一的“家”,血腥和杀戮是她熟悉的日常,盟主之位是她挣脱枷锁的唯一目标。

但看着眼前这个哭得颤抖却异常坚持的少年,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这个突兀的问题。

可行性?

他中举是可能的。贡士?进士?看他那一手字和近乎自虐的刻苦劲,也并非全无希望。时间?乡试结果要等月余,会试在明年春,殿试在夏……最快的话不过一两年。

而她呢?暗天盟的天字杀手,手上沾满鲜血,体内还有每月半年需要解药的蛊毒。成为盟主,彻底摆脱控制,掌握解药和自由……按照她的计划和盟内势力的盘根错节,最快……也要七八年。

时间差:两年 vs 七八年。

可行性:极低。

风险:极高。朝廷不会容忍一个与顶级杀手有染的官员。

结论:不可行。

宁钰看着她长久的沉默,眼中那炽热的火焰如同被泼了冷水,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

就在宁钰心口那片灼热的岩浆彻底冷却成冰,几乎要碎裂开来时。沈摘星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不行。”

两个字,如冰冷的铡刀落下。

宁钰猛地闭上眼,几乎要窒息。

然而,那冰冷的声音并未停止,紧接着说:“成亲,太麻烦。”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准确的语言,目光落在他瞬间睁开的、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上。

“但……只是在一起,不拜堂,不算夫妻……可以。”

宁钰彻底懵了!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什么意思?不成亲…但在一起?那算什么?姘……姘头?”

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沈摘星难得地“好心”补充解释:

“我家中尚有长辈需守孝。”——盟主还没死,她不能脱离组织。那个名义上的“假父亲”也确实刚死半年。

“你年纪也还小,未及弱冠。”——他十四,她十五,按世俗礼法,谈婚论嫁尚早。

“过几年再说。”——这是她的真实想法,等她当上盟主,或许可以“再说”。

她自觉理由充分,逻辑通顺,且完美兼顾他们两个所有需求。

而这些话听在宁钰耳中就如同天籁。

她拒绝了“嫁娶”,却答应了“在一起”!她甚至……在为他考虑!守孝?年纪小?过几年再说?

这…这难道不是变相的许诺?!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刚才的绝望和羞耻。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眼眶瞬间就红了,蓄满了水汽。

沈摘星看着他这副激动得快厥过去的样子,眉头又蹙了起来。怎么反应比刚才还大?

“饭点了,我去买吃的。”她甩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外。

太恐怖了,太麻烦了!

屋内,瞬间只剩下宁钰一个人。

狂喜的余波还在体内激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血液奔腾呼啸。他呆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的浆糊,各种情绪如同失控的野马在冲撞。

那被她“客观评价”过的地方,似乎也因为这混乱的思绪和那句要命的“粉粉的”,不受控制地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宁钰彻底呆住了。

他懂一些医理,也曾在书中隐晦地读过“精满自溢”之类的描述,但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难以启齿。

酸涩、难受、羞耻。

但在那翻江倒海的情绪之下,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悸动也随之而来。

这反应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应允!因为那句“在一起”!因为此刻充斥他心神的全是她的身影和气息!

他猛地按住了那不听话的所在。

然后,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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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贡院阅卷房内,气氛肃穆凝重。

经过一夜惊魂,王林脸色依旧苍白,他强打精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堆积如山的考卷上。

当玄字六号(宁钰)的卷子被推到他面前时,王林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抖。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好奇和莫名敬畏的复杂心情,展开了这份差点让他“脑袋搬家”的考卷。

预料中可能出现的被雨水洇染得一团模糊的惨状并未出现。卷面虽因潮湿环境显得有些微皱,但字迹却清晰异常,笔锋清峻挺拔。

他凝神细看文章。

破题精准,立意高远,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毫无堆砌之感。论述层层递进,逻辑严密,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磅礴的正气和不屈的风骨。

王林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投入,昨夜残留的恐惧竟不知不觉被这锦绣文章带来的震撼所取代。他反复研读,忍不住拍案低呼:“好!好文章!好见识!好风骨!”

这绝非侥幸!此子胸有丘壑,实乃经天纬地之才!难怪……难怪昨夜那位煞星……

王林心头猛地一跳,赶紧冷静下来。

他立刻提笔,在宁钰的卷子上郑重地画上最优的评等。

放下笔,他长长舒了口气,但心头却对那个宁钰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此人绝非池中物!能惊动那般人物深夜持刀相护……背后是江湖滔天的势力?还是……他本身就是某个大族的麒麟儿?

王林越想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他暗暗打定主意,此子若高中,日后在朝中相遇绝不可怠慢半分!

而此刻,被王学政敬畏着的“宁大才子”正面露难堪。而他最大的“烦恼”正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用匕首削着一个梨子。

宁钰看着自己那一堆堪称寒酸的旧物搬进了这家距离贡院仅百步之遥、清幽宽敞的客栈,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沈姑娘,我住在那边挺好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试探。

沈摘星手中匕首一顿,她皱眉,带着一种“你在说什么蠢话”的不解的语气说:“哪里好了?太湿太寒,墙缝漏风,隔壁鼾声如雷,小二粗鄙。你夜里咳得撕心裂肺,隔壁骂娘的声音比你的咳声还大。”

她每说一句,宁钰的脸就红一分。

她竟连他夜里咳嗽、隔壁骂娘都……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到底在他身边“潜伏”了多久?!

不等他反驳,沈摘星又继续说:“这里,安静,暖和,离贡院近,适合你养身体。”

宁钰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推拒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妥协道:“……谢姑娘费心。”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宁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沈摘星。书案上摊开的书页,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沈……沈姑娘,你……你押镖,辛苦吗?”

沈摘星头也没抬:“不辛苦。”

宁钰又问:“那路上危险吗?”

沈摘星:“还好。”

话题再次陷入僵局。宁钰挫败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沈摘星忽然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宁钰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紧绷的侧脸上。

“你,在紧张什么?”

“没……没有!我……我在看书!”

沈摘星微微歪头,视线扫过他面前摊开的、明显一页未翻的书,又落回他慌乱躲闪的眼睛上,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宁钰被她看得几乎要原地蒸发,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他慌乱地抓起笔:“我……我要温书了!”

他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向书页,握着笔的手指却用力到指节发白,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无法落下一个字。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解?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宁钰只觉得后背都渗出了细汗,那被她目光“重点关照”过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热、发胀……

时间在无声的尴尬和汹涌的暗流中缓慢流逝。

直到沈摘星起身出门。

“我去买饭。” 她丢下一句。

房门关上,宁钰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额头上已是一层薄汗。

他强迫自己冷静,铺开纸张,提笔蘸墨,试图将全副心神投入到策论中去。

可写着写着,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飘远。她去哪里买饭了?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喜欢吃什么?

她好像不挑食?但总该有些喜好吧?

昨日那碗甜羹,她似乎多吃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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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寒星坠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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