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难始终

淮阳城三个城门外都搭了粥棚,也用茅草搭起许多临时住所,灾民们都被安置在这里。

正午时分,粥棚炉灶里开了火,开始煮粥。灾民们捧着粥碗,早早地就在外边排队等候。

江逝水引李重山在城外看了一圈,走得离灾民远一些了,才试探着看向他,轻声道:“将军,江府所剩的粮食已经不多。我前几日与隔壁州郡的陈府、崔府通了信,想来他们那儿的粮食也所剩无几,途中还要耗费些时日,将军带来的……”

一路行来,李重山总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目光不曾挪开片刻。此时也是如此。

那样炙热的眼神,看得江逝水有些不舒服。想来李重山根本没有在听,他也就住了口。他往边上挪了挪,沉下脸色,再正正经经地唤了一声:“将军。”

李重山这才回过神,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带笑:“我带你去马场骑马。”

说完这话,他就把江逝水拽走了。江逝水一句话也来不及再讲,只能朝老管家摆了摆手,让他不用担心,也不用跟上来。

江府在淮阳城外有马场。从前李重山还是江府的马奴时,就跟着师傅在马场里驯马。江小公子骑的第一匹马,就是他驯的。也是他牵着缰绳,护着江小公子走了一路。

只是今冬大雪,百姓都没有粮食,遑论马匹。

灾民涌到淮阳城外时,曾经闯入马场,与马匹争食草料。江逝水知道之后,便吩咐只留下运粮的马匹,其余马匹宰杀殆尽,就连江逝水自己的坐骑也不曾幸免。

所以现今的马场里冷清清的。

李重山站在马厩外,看向江逝水:“我从前给你的那匹小红也没了?”

“小红”就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那是李重山做马奴时,驯得最好的一匹马。原本野性难改的一匹小马,被他驯得温顺乖巧。驯好之后,就给了江逝水。

就是前几日,江逝水连这匹马也没有留下。

要说实话,李重山肯定会不高兴。于是他斟酌着道:“它年岁大了,去年就病死了。”

李重山忽然笑了一声,抬起手,手掌贴着他的侧脸:“一匹马而已,杀了就杀了,你何苦为了它骗我?也怪我,要是我早些来,就不用杀它。”

江逝水说不出话。

原来李重山一直都派人盯着淮阳,江逝水有什么事情,他一直都知道。

他的脸颊被北风吹得有些冷,李重山手心温热,捂在他的脸上就变得滚烫。他再用拇指按了按江逝水的唇角:“你别这样不高兴。”他抬头望了望天:“你陪我到太阳下山,我就让他们带着粮食去隔壁州郡。”

江逝水点点头:“那好。”

将他的小尾巴准准地抓在手里,李重山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

*

马场简陋的屋檐下并排摆着两张圈椅,高案隔开,上边摆着茶水点心。马厩被重新打扫过,李重山的手下人正将带来的马匹牵进马场。

事情办妥之后,副将吴易上前回禀:“将军,都办好了。”

李重山微微颔首,转头朝江逝水扬了扬下巴:“去挑一匹。”

江逝水起身要走,却又被他踩住衣摆。李重山让人拿了件石榴红的披风过来,给他披上。

握惯了刀枪的手,这时帮他系着衣带,手茧时不时擦过他的下巴。江逝水有一瞬失神。

他很快就回了神,退开半步,转身去看马。他心不在此,也没有仔细看,随便指了一匹。

吴易要上前牵马,却被李重山抬手屏退。他亲自上前,解开缰绳,牵着马走到江逝水身边。

早上才下了雪,马场里积雪覆盖,一眼望不到边。

李重山将江逝水扶上马背,自己却没有要骑马的意思,只是牵着缰绳,带着江逝水闲逛。他比江逝水还要熟悉这里。

江逝水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而后发现李重山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一些,望着天边落日,若有所思。

日光给石榴红的披风涂抹上更艳丽的颜色,李重山看着他,看见他拉着缰绳的修长的双手,又看见他抹了胭脂似的双唇,恍惚被迷了眼。仿佛从前一般,要不了多久,这个人就会转过头,胭红的嘴唇微张,便喊他一声。然后说时候不早了,要一起回家去。

李重山心思微动,拽着缰绳后退半步,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江逝水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就要跳下去,最后被李重山拉住了腰带。

他低声提醒道:“陈家、崔家的粮食还够吗?”

*

翌日,江逝水果然看见李重山的手下将粮食装车,运往隔壁州郡。

又过了几日,江府的余粮也吃完了,江逝水去找李重山。原以为没那么容易,却不料这回李重山很是干脆,同他说定了明日一早就开仓取粮,粥棚绝不会熄火。

有了这句话,江逝水便放下心,起身作揖道谢,却听见李重山淡淡道:“月底就启程回京。”

江逝水下意识抬眼看他,蹙了蹙眉。不知是真是假,却是一副听不大懂的模样,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要告退。李重山坐在他面前,沉吟着不开口,右手食指贴在茶盏上,划了两下。

仍是不明白的懵懂样子,江逝水作揖告辞。

从院子里出来,正巧碰见一个背着药箱与斗笠的白须老翁。

江逝水侧开半步向他作揖,老翁亦是俯身行礼:“老夫孟叶朴。”

孟叶朴是当世有名的神医,他从前在战场上救人,战事结束之后,就在建威大将军府上做事。江逝水也有所耳闻。

问了声好,孟叶朴又道:“将军让我来淮阳为江小公子的世兄看看腿疾,老夫初来此处,先为将军请过脉,再与江小公子同去。”

李重山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句,江逝水也不便推辞,只能点头应了,然后在外边等着。

孟叶朴推门进去,见了礼,放下药箱:“就算将军不召,老夫也是要来的。”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葫芦:“老夫计算着时日,将军的安神丹应该用完了。”

李重山将莲花形状的玉盒拿给他,孟叶朴接了,正要往里边填补新的药丸,却看见玉盒里静静地盛着十来颗殷红的药丸。

“这?”孟叶朴掐指算了算时日,惊道,“将军来淮阳之后,就不再用药了?”

李重山点头:“当天晚上用了几颗。”

“请让老夫为将军把脉。”

吴易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孟叶朴掀袍坐下,手搭在李重山的左手上,半眯着眼睛,细细诊脉。

不多时,他睁开眼睛,面有喜色:“不错不错,将军可是寻到了什么良方?”

李重山不答,唇角却有淡淡的笑意。吴易抢道:“您老有所不知,这间房原本是江小公子的房间。”

孟叶朴往门外望了一眼,江逝水的身影正好投在窗纸上,清瘦又挺拔,像一竿青竹。他捋着胡须,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吴易又道:“对了,将军前几日还骑马了,您老看看要不要紧。”

听闻此言,孟叶朴面色一凝,作出严肃的模样:“怎么又骑马了?不是说好这几年都不要骑马的吗?”

李重山仍是不语,又是吴易代答:“那日是陪江小公子骑马。”

孟叶朴无奈道:“老夫再看看腿。”隔着衣料,他探了探李重山的腿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骨头歪了怎么办?”

这回倒是李重山自己开了口:“我心里有数。”

他看着门外清瘦的身影,眼里藏不住的欲念。

*

没多久,孟叶朴就从房里出来了。江逝水还在檐下等着,望着天边出神。

孟叶朴喊了一声:“江小公子?”

江逝水回头:“老神医。”

“走吧,去看看那位病人。”

“好,马车已经备好。”

江逝水抬起手,引他走出院落。孟叶朴打量了他好几回,最后笑着道:“江小公子性子软。”

他假装没听清,只道:“梅世兄前些年被人打断了手脚,请了几位名医看过,双手算是保住了,但是脚筋被挑断了,还要请孟神医多费心。”

说到正事,孟叶朴也正经起来:“这可有些难办。”

马车停在府门前,江逝水扶着他上了马车,又吩咐老管家去准备诊金与谢礼。

人到底是李重山喊来的,给大夫的诊金,给李重山的谢礼,自然要提早准备好。

只是可惜,脚筋断了,就连孟叶朴也无能为力。

他为难地摇了摇头:“实在是对不住。”

梅疏生倒也不失望,温笑道:“有劳您老跑这一趟,我送送您老。”

他摇着轮椅,也不要人推,将人送到门前。

江逝水送人回府,替他安置好住处,付了诊金。回到自己房里,到底心中不安,独自一人从偏门出去,去了桐文巷。

他去时已是午后,梅疏生吃过饭,在院子的梧桐树下晒太阳,才捧起药碗,听见脚步声,偏头看去:“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江逝水说不出口。害怕他难过?怕他想不开?亦或是因为他的腿是李重山害的,所以要过来看看?

他说不出口。最终只是搬了把椅子,两个人并排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逝水小声道:“他月底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兄长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好。”梅疏生停了停,“你是怎么想的?”

“他回去之后,一切如常。”

“往后呢?”

“往后……往后我与兄长一同护佑淮阳平安。”江逝水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望着天,“旁人都说他阴晴难定,残暴不仁。其实几年前那场胜仗,与如今的雷霆肃杀,也算是为朝廷续上了百年的寿数。百年之后,我与兄长埋入黄土,便再也管不着这些事情了。”

沉默良久,梅疏生最后问道:“你喜欢他吗?”

“我爱他年少英武,稍有莽撞也是不当之勇。”

“而今呢?”

江逝水轻叹道:“兄长,这世上原本少有善始善终的事情。”

话音方落,老管家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公子,那吴易带了一群人,闯进公子的院子,说是奉李将军的命令。”

“他们要什么?”

“他们要帮公子收拾进京的行李!”

不顺心意就会犯病·歇斯底里·疯批症·患者:李重山

为了督促更新,胖胖生决定固定一个更新时间,中午十二点

如果十二点没更,那就是那天没有了(不过这几天应该都会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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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难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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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将军的小竹马
连载中岩城太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