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端眯着眼睛,他似乎在掂量不久前那番话的分量。
“真假啊,桑渴。”
他在笑。
“你玩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骗我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我最讨厌被人欺骗了。”
“尤其是被你。”
桑渴呆呆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
那把刀悬在心尖,硬生生地又深了几分。
*
他们俩这个姿势走在马路上,其实能吸引不少的目光。
模样高瘦冷峻的少年人,背上驮一个姑娘,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岁月静好到仿佛视野尽头只剩下绵长的路。
无视周遭,无视街边最新流行起来的霓虹招牌,行色匆匆的路人。
无人知晓他们的关系,是兄妹?同学?亦或是大胆放肆的小情侣。
少年一张脸在傍晚天色衬托下,看得格外清楚分明,一双清清寂寂的桃花眼,没有秋波不含深情,只寡淡只沉冽,像两口神幽的黑古井,鸦黑的眉毛根根分明,淡色的唇,高挺的鼻。
还似有若无地在笑。
但是他背上的姑娘却畏畏缩缩,似乎有些羞于露面。
路人只能在经过时,通过一双细细瘦瘦的小腿大概知道这姑娘脆弱的像是什么易碎品。
桑渴的眉眼偏细长,如果要是有肉一点,个子再高点,姿态再娇气一点,轻而易举就能联想起小狐狸的字眼。
当然这只是裴行端的一厢情愿。
可惜,她个子不高,也没有肉,更不会谄媚别说抛头露脸,裴行端明里暗里没少怨怼。
桑渴不说话,裴行端竟也不觉得生气。
..
路的后半截,桑渴明显感觉裴行端的步调变慢很多。
他似乎在留意周遭的花花草草,夕阳余晖。
速度降慢在经过护城桥的时候最为明显,那儿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桑渴感觉心里一直块石头压着,她喘不过气,终于在到达某个临界点时,她稀里糊涂就在裴行端的耳旁,说:“我没有骗你。”
超时的回应,声色微微颤抖着。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喜欢被我喜欢的你。
声调几乎就快低到尘埃里。
也不知道这句话裴行端有没有听见,桑渴被他背在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一走下石桥,他的步调俨然又开始变快起来。
*
泽兰阿婆做好了饭菜,在门口等外孙回来。
阿婆是裴行端的外婆,今年六十多了,头发一根未黑,生的慈眉善目,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广施恩泽。
她对桑渴很好,小时候桑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没少受到她的照拂。
一张方桌,三副碗筷,彼时桑渴挨着裴行端坐,泽兰外婆坐在对面。
桑渴吃饭速度很慢,吃的东西也很少,像是只家养的白猫。
因为总被裴行端言语挤兑,说她声音太小,说话不中听,桑渴每次就只顾着扒饭 ,一句话也不说,不说话就不会犯错。
也似乎只有在她认真大口吃饭的时候,裴行端才会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一点。
泽兰外婆倒是很喜欢桑渴,小姑娘眼神清澈,勤快又讨喜,就是太瘦。
桑渴喜欢泽兰阿婆做的红糖糍粑,还有蒸的糖豆包,甜糯甜糯的,每次她一口气能吃四五个,可裴行端最讨厌这类甜不拉几的玩意,所以桑渴并不经常能吃到。
泽兰在门口等外孙回家,结果迟迟未能等到,以为他又去那里胡闹瞎玩去了,没成想在不远处望见人影,外孙的后背上似乎驮着个人,再定睛一看是小桑渴,看清楚后忙她拄着拐杖迈步去接。
“这是怎么了?小渴怎么回事啊,快让阿婆看看,不得了。”
泽兰阿婆望见桑渴塞着药用棉布的耳朵,还有通红的右眼,整个人恹恹的没力气。
裴行端胸前还挂着塑料袋,里面是医院开的药剂粉瓶,泽兰阿婆一看瞬间心疼的不行,仿佛桑渴的难受也她的身上发生了似的,“哥儿你是不是又欺负小渴了?”
裴行端听见后,闷哼一声:“欺负?”
“是我欺负的?”裴行端侧过脸看向她,顺便还微微颠了一下后背。
桑渴几乎立马咬唇,看向阿婆,摇头:“不是,不是的。”
见她乖乖听话,裴行端笑着收回视线,转头对泽兰阿婆说:“婆,我饿了。”
桑渴原以为他会在两家楼栋的路口处将自己放下,可他竟然没有,还一直朝前走,现在已经到了他的家门口。
“嗯,晚饭已经做好了,马上就能吃。”阿婆走在前边,慈蔼地回道。
桑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最后察觉到裴行端想将她驮进他家时,急的开始在后背上挣动,她没想到会这样。
“裴..裴行端..”
“我想下来。”
“放我,放我下来——”
她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谁料裴行端直接轻易桎梏住她的双臂,权当无视。
桑渴急了,有点崩溃。
泽兰阿婆先进了屋,脚前脚后,桑渴被裴行端背着后进来。
裴行端家的用度很好,几乎可以算的上是隐形富豪的家具陈设,因为每个月都会有人从京市汇来一笔堪称不菲的生活佣金。
泽兰没事儿就去外面跳广场舞,跟街坊老太一块打打麻将,日子过得很悠闲。
裴行端虽说混球了些,但是依旧能考好学校有学上,阿婆舍不得管也不会管,潜意识里就是溺爱。
客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灰白遗照,那是裴行端的外公,五年前去世的。
桑渴一直记得这个爷爷,他是个老兵官,抗美援朝那会去过战场,当年办丧礼的时候,来了很多人。
彼时花灯憧眼,灵堂设的很小。
裴行端冷冷淡淡,眉宇孤鸷,跪在灵堂下边。
那时候的桑渴悄悄躲在前来吊唁的爸爸身后,她分明望见那年的裴行端和在他身侧攥紧的拳头,他似乎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
进了屋,桑渴终于被放下来,裴行端按着她让她坐在沙发上。
不料放她下来后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裴行端直接皱起眉。
桑渴她整个人有些不太对劲,
“太晚了,我,回家。”
“不打扰你们,小渴不打扰....我回家去。”
她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也不管膝盖疼不疼,直接就往门那儿走去。
泽兰阿婆从厨房里刚端出热好的骨头汤,就看见门口那儿两个孩子之间僵持的画面。
桑丫头的手臂被孙儿抓住,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她确实不对劲,在崩溃的边缘,这一整天,从被篮球砸到开始,再到撞见许慧,猪油面,自己脱口而出的赤.裸坦诚的告白,后来是医院,一路上的驮背,裴行端激烈的言辞,笑怼,婊.子嫖资。
她的情绪起起伏伏,跌宕地犹如过山车。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会疯。
真的会疯,可她不愿意在泽兰阿婆面前失控。
裴行端抓住她手腕的力道,熟悉到令她觉得恐惧。
她口口声声说不打扰,在裴行端听来却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有趣的话,
“?”
“你打扰的还嫌少?”
许是这句话一听就没什么分量,并且还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于是裴行端又稍微润了一下嗓子,抬高些音量,盯着她的头顶,勾唇换了个话头:
“桑渴。”
“我作业还没写。”
言外之意,你走了谁给我写作业?
泽兰阿婆听不清俩孩子之间嘀咕什么,只是显然,桑丫头看起来有些不太情愿,俩孩子这是又闹矛盾了?
阿婆看他俩看得有些久,手差点被汤碗边缘灼伤,一阵灼烫感袭来她手一抖,接着匆匆还是先将汤往餐桌那儿送。
这边裴行端的声调懒懒散散的,模样有恃无恐。
桑渴被他桎梏在身前,动不了。
裴行端很有自信,他知道说完那句话桑渴肯定会留下,就像从前任意一次一样,会乖乖帮他写作业。
一想到这儿裴行端便松开了她,模样懒洋洋的转身往回走。
不料下一秒,他身后的门猛地被打开,桑渴径直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裴行端清楚听见她逃也似的脚步声还有砰的一声门被关上的声响,他的下颚蓦然紧绷。
舌头抵着内壁的唇肉,手腕处青筋狰狞起,眼底也染上兴味。
这一次,他失算了。
裴行端竟然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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