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康坊往北,皇城向西,有一处幽篁巷,俯瞰之下,浩浩荡荡数千间屋舍,富丽堂皇,又有假山草木,葳蕤茂盛,这一处不是旁家,正是河东裴氏之所。
天已不早,裴家大门前,拜访的人群已渐渐散去,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守门的侍卫警惕,对视一眼,匆忙上前。
见那飞驰的马上竟是一小娘子,神情一顿,待要拦下,那小娘子已一跃而下,匆匆行礼道:“几位郎君,我乃是杨家婢女,替我家娘子传信而来,不知裴三郎君可在?”
这侍女不是旁人,正是从冲觉寺归来的白鹭,她因在寺内未寻到人,又恐回了官道被人发现,便让车夫卸了车架,抄了小路进城。
杨家?那几名侍卫愣了愣,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莫非跟三郎君定亲的那个杨家?不禁打量起白鹭,见她虽是一身蓝缎比甲的婢女装扮,但生的却是好的,鹅蛋脸,柳叶眉,比之府里那些大丫鬟也是不差的。
且杨娘子既是与三郎君有了婚约,日后说不得会成为裴家的主母,几人也不怠慢,领队的出来道:“这位娘子,可是不巧了,三郎君一早出门,这会还未归来!”
白鹭神情一滞 ,又问一句:“你是说?裴郎君还没回来?”
那领队点头,见她面色发白,想她是有要紧事,劝道:“三郎君确实未回,二老爷如今在家,娘子不若与他说,想来是一样的。”
白鹭忙摇头,扯了扯嘴角:“多谢郎君,并非紧急之事,三郎君若是归来,还烦请郎君告知三郎君我来过这里。”
说着,取了银钱递过去,“这些还请郎君们拿去吃酒!”
那领队迟疑一下,笑着接了过去,“娘子请放心,我们一定将话带到。”
白鹭道谢,忧心忡忡的离开,并非她故意隐瞒,她知裴郎君是个大度的人,但裴家其他人,她是不了解的,姑娘今日原就是为了黄辛的事出门,这会子又被人拦了,裴家若是知道了,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自然是不敢让人去通报。
只这么一来,姑娘那边又要怎么办,白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寻不到裴郎君,还有谁能帮姑娘?郑家?可郑家会愿意出手吗?
“白鹭姐姐,出什么事了?”白鹭正是愁眉不展之际,忽听有人唤她,忙望去,见竟是蒹葭的弟弟文生,松了口气,“文生,你怎么在这?”
文生年岁小,个头也不高,一身灰扑扑的短打,看着并不起眼,“我方瞧着姐姐匆匆进城,就跟了过来,可是姑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白鹭知道他机灵,又是个值得信任的,也不瞒他,将城外之事一一说了,文生听着,脸越发紧绷,“白鹭姐姐,城北边上,根本没有人家,只有大魏皇宫!”
白鹭听着如遭雷击,定在原地,“你是说,那些人是皇家的人?难道是瑶光公主派的人?”她说着,心中越发焦急,“不行,我得回裴家,求裴家二老爷帮忙,把姑娘救出来!”
“姐姐先别急,那婢女既说行三,多半是指三皇子殿下,他与瑶光虽是兄妹,却非同母所出!未必是听了瑶光公主的安排!”文生劝住她,“且若真是瑶光公主的安排,就更不能这会子让裴家知道!”
白鹭不解,见文生阴沉着脸,眼里闪过几丝狠戾,忽然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顿时冷汗津津,“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离开姑娘身边!”
文生道:“姐姐别慌,你先回杨家,将这事告诉夫人,让杨管事带人出城去接姑娘!我去找阿郎,让他去求郑家帮忙!”
“可郑家会帮吗?”对面可是三皇子,郑家会为了姑娘去得罪三皇子吗?
“不去做怎么知道,别耽误时间了,快些回去,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宵禁了,到时你我出不去进不来,姑娘才真的孤立无援!”文生肯定道,姑娘聪明,必会想办法拖延时间,他们也要替姑娘争取才是。
一时两人不再多言,分道扬镳。
文生匆匆寻到杨九爷,不等他问,已将来龙去脉说与杨九爷,只留了个心眼,未说是三皇子的人。
十三娘这会在杨九爷眼里,就是个宝贝,一听这事,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片刻不敢耽误,匆匆往郑家赶去。
郑氏娘家出自郑氏五房,如今五房掌家的是郑氏亲伯父,杨九爷这方入郑家五房,就哭喊道:“大伯父!这会你一定要救救你的外孙侄女!”
吵吵嚷嚷的,惊动了五房一大家子,不等通报,那郑五太爷已经出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难掩的嫌弃,“你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跑这来哭丧了!”
郑氏亲兄弟郑八爷见他这样,也觉得丢人,但总归是自家姑爷,不好不管,拉起他道:“有什么话,好好与大伯父说便是,你方什么意思,十九娘出什么事了?”
杨九爷觑了眼郑五太爷,有些发怵,朝着大舅兄这边靠了靠,唯唯诺诺解释,“不是十九娘,是十三娘!”
郑七爷听着,面色变了变,这十三娘,不就是跟裴家说亲的那位,她能出什么事?莫非是裴家要悔亲?他想着,与郑五太爷对视一眼,显然两人想到一处了。
这事到底关乎女郎名声,郑七爷犹豫片刻,“大伯父,外面冷,还是进屋说的好。”
郑八爷虽无官职,但擅庶务,五房的花销吃喝,全由他一手操持,郑五太爷对他还算满意,也愿意卖他个面子,“进去说。”
一行人入了书房,郑八爷悄悄拍了下杨九爷,“十三娘出了什么事,快说吧。”
杨九爷吞吞吐吐半天,终于将这事说了出来,“大伯父,你一定要救救你外孙侄女,这光天化日的,在官道掳人,岂不是明摆着打郑家的脸!”
郑五太爷脸皮一抽,心道这杨十三娘与他们郑家有何关系,况且连掳人的是谁都不知道,要他们如何管,但既是求上门了,又不好真的什么都不做,真让这杨十三娘出了事,未免有人诟病郑家薄情。
“这事我知道!”郑五太爷沉吟一句,“八郎,你让府里管事带一队人去帮你找,也先别慌,未必就是掳人,许是好心帮忙。”
杨九爷听说他肯出手,放下心来,连连道谢,郑五太爷懒得见他这幅模样,甩甩手,“赶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两人不敢再说,急忙退下,待出了院子,郑八爷忍不住道:“你说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先跟我通个气,幸而大伯父脾气好,换个其他人,别说帮忙了,还不得给你撵出去!”
杨九爷是不怕他这个大舅哥的,赔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十三娘的安全,昏了头了!”
郑八爷轻嗤一声,没搭他这话,说的跟个慈父似的,不过是担心与裴家的那门亲事飞了,愚蠢至极,当年他就看不上这杨九,如今依旧是个扶不上墙的。
一时喊了管事,叫上几十号仆役,欲出城寻人,还未出郑家巷口,迎面一辆马车,郑八爷正想着是谁,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位身着银白镶金丝圆领袍的俊美郎君走了出来,他立了立,道:“七郎,你这是才归家?”
郑七郎扫了眼众人,道:“八从叔这是要去哪?”
郑七郎是长房嫡长孙,郑家下一任家主,自有天资聪颖,足智多谋,如今郑家之事,多半经过他之手,郑八爷知道,今晚这事是瞒不住他的,索性说了出来。
郑七郎听罢,忽然看向杨九爷身边的文生,“便是你送的消息?”
文生怯懦点头,郑七郎轻飘飘打量他一眼,“既是你送的信,便将你家姑娘当时与那贵人的对话说与我听听。”
文生低垂着头,犹豫不言,一侧杨九爷见状,踹了他一脚,“七郎问你话呢,你快说啊!再耽误下去,怕是到时候人就救不回来了!”
文生不想还有这样的变故,也知这郑七郎不好糊弄,况姑娘那边的情况,确实紧急,由不得他再拖延,遂将当时对话说出,只未提城北之家一事。
岂料郑七郎听罢,笑道:“你这小仆倒是机灵,不过再隐瞒下去,你主子会出什么事,可就说不定了!”
文生咬牙,抬头看郑七郎,眼里满满的狠戾,郑七郎却毫不在乎,似有他不说实话,不让众人离开的姿态,他不得不妥协,道:“那贵人说,他家住城北,行三,姑娘听了,才跟人走的。”
“原来如此。”郑七郎说着,却毫不意外,看向郑八爷道:“那贵人既是三皇子妃,八从叔去了,怕也无用。”
郑八爷听这话,浑身一震,带走十三娘的三皇子妃?若非七郎拦下了,他岂不是要闯祸了,思及此,面色难看的瞪了眼杨九爷,杨九爷打了打哆嗦,一脸有苦难言,他也不知道,那贵人是三皇子妃啊!
分明都是那个刁奴的错!想着恶狠狠的看了眼文生,又踹了一脚,“你竟然敢蒙我!待回去,我不打死你!”
郑八爷见他这样,不像是假装,略略一想,也明白这小仆为何撒谎,若是说出三皇子妃来,这杨九必定不敢上门求助!一时竟不知是该唾弃这杨九,还是该同情十三娘。
“七郎,三皇子妃是皇家人,我们不好贸然行事,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杨娘子怎么说,也是八丛叔的外甥女,不好不管,既然如此,就由我去一趟,八丛叔觉得如何?”郑七郎不紧不慢的问了句。。
郑八爷不想他会主动拦下这事,有他在,比自己有用多了,哪里还会反对,连连点头,“有七郎出门,自然是极好的。”
郑七郎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转身回了马车,与郑八爷众人,一道离开。
*
裴玠从宫中归来,已是临近宵禁,方入青玉斋,紫墨便迎上来,一面替他解了氅衣,一面道:“郎君,二门外传了信来,说是有位杨家的婢女今日来寻郎君,知郎君不在又离开了!”
“杨家?什么时候的事?”裴玠问。
“约是半个时辰之前!”紫墨说道,“想来也没甚要紧事,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走了。”
“知道了,我出去一趟!”裴玠应道,又取了氅衣披上,紫墨一顿,“可是郎君,这会子已是宵禁了。”
裴玠未应,人已出了屋子,周孟取了氅衣跟上,道:“郎君,真要这会出去吗?要不要我去金吾卫那边说一声。”
裴玠摇头,笑道:“我那未来泰山大人不是巡逻的武侯吗?想来是不敢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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