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军的战旗在风中摆动，如同翻滚的乌云。战旗之下，铁甲森森，矛戟如林。
姚安如立于战车上，目光如炬，直逼虞都城门。
“今日此城必破，大雍一统中州！”
随着她的一声高呼，战鼓骤然擂响。雍军的阵列应着鼓点，如同洪水一般，轰然奔向城门。前排兵士们扛着云梯，像一个个利爪，狠狠搭上虞都高的城墙。
城楼上，箭矢、滚木、沸油……一切能带来死亡的东西，都纷纷倾泻而下，却无法抵挡雍军的锐卒。
就在战事胶着之际，城楼高处，数道黑影破空而来，一支支玄铁铸就的破神矢，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直逼雍军。
“噗嗤！”
箭矢刺穿了一名雍军前锋的血肉，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张了张嘴，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便倒下了。
“大哥！”
一旁的兵卒下意识伸手扶他，却见那这前锋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脸颊迅速褪去血色，转为死尸般的青灰色。皮下血脉根根暴凸，疯狂地扭动、搏跳。
“呃……”
随着一声骇人的嘶吼，那前锋以一种常人不能的方式，猛地起身，一把抓住身旁的兵卒，隔着头盔，生生将其头骨捏爆。
接着，前锋瞪着猩红的双眼，锁定下一个目标，又是“咔嚓”一声，另一名雍军顶着稀烂的头颅，瘫倒在地。
“行尸！是行尸！”
凡身中破身矢者，皆变作行尸。
一声声尖叫炸响，恐惧在雍军阵列中蔓延开来，阵脚已然松动。见状，城楼上的虞军主将发出狂喜的吼叫：“天助我也！开城门！杀退雍贼！”
城门轰然洞开，虞军士卒如开闸的洪水，涌向混乱的雍军侧翼。
然而，虞军的狂喜并未持续多久。那些行尸似乎对新鲜的血肉有着本能的贪婪，它们一手捏爆雍军的头颅，一手撕开虞军的血肉。
高大的城门下，残尸七零八落，渐成一片炼狱血池。
姚安如在战车上，脸色铁青，她命人拿来长戟，从战车上一跃而下，跨上战马，清叱一声：“随我来！”一列亲卫应声策马，随她杀入阵中，直逼那些行尸。
戟光闪过，干脆利落！
姚安如挥戟间，一个行尸的头瞬间离体，滚落在战马脚边。
可那行尸并未倒下，它猛地扑来，连马带人，全都扑倒了。姚安如滚落一圈，迅速爬起来，还没站稳，那无头行尸又冲她扑来，伸直了双手，要锁她咽喉。
“将军小心！”就在这时，亲卫统领曹旺合身扑来，将姚安如推开，自己则用尽全力，死死抱住行尸，大声嘶吼：“将军快走！”
话音未落，无头行尸早已出手，狠狠插进了王烈的胸膛，鲜血瞬间喷出，溅了姚安如一脸。
“曹旺！” 姚安如目眦欲裂，悲愤欲绝的嘶吼冲出喉咙。
城楼上，虞军主帅早已被行尸吓得魂飞魄散，急令关闭城门。姚安如也下令撤军。
然而，巫族为虞王铸造的破神矢，车载斗量，一支便能造就一个行尸。每个行尸的力量，皆远超常人，即便最勇猛的将士也不及其十分之一。
行尸大军很快攀上城墙，将守城的将士撕咬殆尽，继而又将贪婪的目光瞄向城中百姓。百年虞都瞬间化为人间炼狱，凄惨的哀嚎声响彻天际。
姚安如率雍军后退，回头望去，心已彻底跌入冰窟。她猛然意识到，逃不了的。
雍国疆域万里。这些行尸怪物，一旦吞噬了虞都，必将如瘟疫般蔓延，席卷整个中州。
“回去！”姚安如猛地勒住马缰，率大军调转马头，助虞军对抗行尸。
虞都城门已破，形成通往地狱的入口。
姚安如深吸一口气，浓重的血腥直冲肺腑。她紧握长戟，率先策马驰入，扬声高喊：“雍军将士！随我入城！诛杀行尸！”
雍军浩浩荡荡踏入城中，犹如天降神兵。
虞都百姓在血海中逃窜，见此情景，眼中纷纷亮起希冀之光。可接下来，这微弱的光很快就熄了。
面对杀不死的行尸，抵抗是绝望而无意义的。一日厮杀，两军皆已溃败。姚安如不得已，解散了军队，令他们各自逃命。自己则留在城中，尽可能保护城民。
她心知，逃亡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愿能多护住一民，哪怕是虞人。
﹡
玉孩儿面前，光洞仍在闪烁，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姚安如的梦境，呈现出一幅幅地狱之景。
梦中，虞都繁华荡然无存，残垣断壁，尸横遍地，污血凝河。腐鸦在尸堆上争食，饥鼠在血泊中啮骨。整座城池，皆被笼罩在血腥与萧索中。
这时，光洞突然摇晃了一下，原来是被门缝处吹来的风扰动了。至于那道门缝，则是被秋凌川打开的。
经过一番思量，他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疑窦，想亲口问问姚安如，为何如此厌恶自己。谁知刚到门外，就听见渠逸的埙声，紧接着，便见到玉孩儿受那埙声驱使，开启了映照梦魇的光洞。
秋凌川屏息立于门外，透过门缝，将光洞中景象尽收眼底。尸山血海，令人窒息。
“难怪……”他心下感叹，经历那般地狱血战，心志再坚亦会崩塌。而姚安如，想必已在崩溃边缘徘徊数次，最终成为这生人勿进的模样，自囚于深山中。
光洞中，血海滔天的景象，依旧在闪烁。秋凌川凝神望去，依稀看见茫然血色中，似乎有个小小的襁褓，频繁闪现。
他下意识地凑近门缝，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秋凌川心头一紧，闪电般合上门扉，侧身隐入廊柱阴影中。
不过，他还是被来人看见了。
“是大匠师啊。”青蘅的声音响起，“这般鬼鬼祟祟的，我当时塔林进了贼人呢。”
见躲不过了，秋凌川从阴影中出来，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冷声问道：“你来此作甚？”
“仙姬初来乍到，不知住不住得惯，我特来看看。”青蘅语气悠然，“倒是大匠师你，先前家主命你安顿仙姬，你不是不方便么？怎的这会儿仙姬都住下了，你又来了？”
“我……”秋凌川一时语塞。
青蘅上前一步，继续探问：“你方才可是向仙姬房内偷看了？”
“没有！”秋凌川急切地回道。
“没有么？”青蘅向他投出审视的目光。
秋凌川心虚，硬邦邦地撂下一句“你爱信不信”，便急忙转身离开。
青蘅并未阻拦，只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紧着秋凌川，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道的尽头。
﹡
夜愈发深沉了，渠逸还留在通天塔里。
他背靠漆屏，慵懒地侧卧于榻上，头颅微仰，琉璃般的眸子紧盯着半空中的光洞，眼神异常专注。
这个光洞中，正同步映现着姚安如的梦魇。
这景象，对他至关重要。毕竟，姚安如就是在这场战役后，飞升成仙的。透过梦魇，或许能找到凡人飞升的天机。
为了不漏掉一丝一毫的线索，渠逸利用埙声，隔空操控玉孩儿，将那些血腥惨烈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在姚安如的意识深处反复上演。
杀戮在回旋，绝望在循环。这一夜，那埙声如刀，一遍遍凌迟着姚安如早已破碎的心。
“唉，凡人的命真贱。”渠逸凝视着光洞中的梦境，低低叹道。他全神贯注，未曾留意，屋内那两盏跽坐人漆绘铜灯投下的影子，正悄然异动。
起先，这影子只是像烛火般轻微地晃动。渐渐地，它竟如活物般蠕动，脱离了灯座，黑水一样，缓缓向门口流淌、漫延。
不止是灯影，屏风、长案、彩绘陶熏炉、犀皮漆凭几，乃至渠逸身下的软榻，它们的阴影都开始剥离本体，化作暗流，悄无声息地汇向门外，融入塔林深沉的夜色里。
月光之下，群塔颓败的巨影投射大地，宛如连绵的黑色山脉。此刻，从塔内涌出的影流悄然汇入，群塔的影子被扰动，竟也活了起来。
重影浓重处，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墨潭。潭心，阴影无声地沸腾、鼓胀，一个凸包迅速隆起，越拱越高，直至变成一个人形轮廓，挣扎着站了起来。
它身形魁梧，隐约可见头盔、肩甲、佩剑的轮廓。这正是姚安如梦魇中反复出现的行尸模样。
不过，此行尸非彼行尸，它徒有人形，却依旧是一团黑影。即便它尝试着抬起手臂，劈砍、刺击，却无任何实质性破坏，黑影如风，径直穿透残塔与石墙，未留丝毫痕迹。
即便如此，黑影行尸的存在，仍是可怖的。
在它张牙舞爪地在群塔间游走时，一名巡夜的护卫恰好经过，见到这漆黑、高大的诡异人影，心中大为惊骇，随即高呼到：“有……有异妖入侵！”嘶喊间，他本能地化作妖兽形态，伸出利爪，朝那黑影猛扑过去。
然而，正如黑影无法触及任何事物，这护卫也无法伤及黑影。他的利爪撕裂空气，却只抓了个空。护卫错愕僵立。那黑影行尸却缓缓转向他，张开黑洞般的巨口。
刹那间，气流急旋，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着，向那深渊巨口涌去。
护卫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竟开始消融，化作妖泥，不受控制地流向黑影行尸口中。他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气流扯着他，动弹不得。
“啊——”
绝望的嘶吼被狂风扯碎。
黑影巨口猛然一吸，力道骤增。护卫整个身躯瞬间崩解，全部化作妖泥，被彻底吸入那黑洞巨口中。
在吞噬了妖泥后，黑影身躯的颜色，竟奇异地变浅了几分，像是注入了血肉一般。它背着月光，站在残塔间，一股阴森、贪婪的气息弥漫开来。
真正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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