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题

夜色再次逼近,以墨一般浓的颜色,浸染着万仙塔林。未央塔二十七层内,几盏铜灯散开一团团光晕,勾勒出室内繁复华丽的陈设。

塔内不似寻常宅邸,没有隔间,全靠高屏相隔作界。在一扇鸾兽贴金彩漆座屏下,不断有熏香自博山炉中逸出,百濯香的馥郁气味,随轻烟袅袅而上,正与座屏上云纹重合,一时间虚实不分。

渠逸半敞着朱缥色丝质寝衣,斜倚着凭几,闲卧在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软榻上。他目光落在那缕轻烟上,看似是凝望,实则眼神放空,空洞无焦。

现下,他满心都想着姚安如,还有她那句“视你为神祇”。

三界之中,早已不存在真神,唯有玄霄仙都接替神之意志,执掌三界秩序。所以,别说神祇了,能像仙家那般,受凡人敬仰,渠逸便已知足。

记得一年天禄大典,鸾音圣女要下界,去自己的封地降祥瑞。她带着自己豢养的灵兽,左边是绚羽神鸟渠逸,右边是玄甲巨犬霍斗。两位挚友并肩而立,气势如虹,引得万人朝拜,荣耀之至。

自那一天起,渠逸发愿,定要修成真仙。

然而,修仙不易,几经起落,他混得连仙都也待不下去了,至于万人朝拜敬仰,更是妄谈。

如此,更显得姚安如那句话,威力巨大。她虽然不是万人,却是万中无一的人。一个灵兽能得仙姬敬仰,诚惶诚恐。

只是,这份崇敬来得太轻易,反令人生疑。倒不是疑仙姬的真心,是疑自己蛰伏多年,苦苦经营一座城,到底值不值。

想到这,渠逸伸出手,五指舒展,指上几枚镶金的玉戒,夺目耀眼。他学着先前抚慰姚安如时的动作,一枚一枚,摘下戒指。再看这双素手,骨相清晰,指节分明,白皙细嫩,自显光华。

“妙骨生玉肌,冰魄凝霜姿。”他曼声长吟,推开凭几,闭上双眼,一头躺平在榻上。几枚玉戒被他的胳膊无意扫落,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终究是在凡间滞留得太久了。

一声轻叹之后,他唇间又飘出一句低喃:“有什么用呢?”

在鸾纹贴金彩漆座屏的另一边,青蘅正端着一个剔红漆盘,款款而来。

她听到家主那句“妙骨生玉肌,冰魄凝霜姿”,立马想起白日里,家主与仙姬抱作一团,那般亲密无间的情景,令她不由得顿住脚步,一抹酸意悄然掠过眼底。

姚安如,只是助家主重获仙体的一味药,为何得家主如此偏爱。

渠逸隔着座屏,听见有脚步声,张开眼睛,懒懒地撑起身子,坐在榻沿,轻唤了一声:“青蘅,是你吗?”

“是我,家主。”青蘅压下心绪,快步绕过座屏,来到渠逸榻前。

“家主,这是刚剖的妖丹。”她微微躬身,将手中漆盘递去。盘中有一只漆碟,碟中是一颗红色丹丸。

渠逸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伸手取来,刚放入口中又吐了出来,用掌心托着,递到青蘅面前,微蹙着眉头问道:“这妖丹为何这般甜?”

“是饴糖。”青蘅迎上他的目光,“妖丹苦涩,腥味又重,我便裹了层饴糖,也好入口些。”

“下次别这样。”渠逸语气淡了下来,“该是苦的,始终是苦的。倒是饴糖吃多了,尝不出苦涩,才真是不该。”

“那我将这饴糖剥了去。”

“不必了。”

渠逸仰首,将妖丹一口吞下,然后微微侧首,目光再次落于一旁的博山炉上,看那馥郁芬芳的轻烟,袅袅升起。

白日里,他与姚安如被大火围着,周围也都是烟。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以你为神祇”,轻易穿透浓烟,直抵他心口。

这句话太甜了,甜到在那个瞬间,他差点忘了经年苦楚。

真是不该。

“家主,我帮您看看那伤口吧?”青蘅的声音将渠逸拉回。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双眼依旧望着香炉出神,任由青蘅为自己退去寝衣,露出上身。

这世上难得有如此完美标志的身躯。他宽肩窄腰,肌理分明如精心雕琢的白玉,却又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然而,这片光洁的身体上,却有一处,颇为刺目,便是后颈下端,背心之处,贴着一块素白绢布。

青蘅屏息,小心翼翼地揭下绢布。底下,一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约莫拳头大小。其上皮肉破裂,泛着鲜红的光,仿佛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口。

“家主,这伤口还是老样子,不见半点愈合之势。”青蘅声音有些颤抖。她凝视着伤疤,心疼不已。

“有什么好奇怪的?”渠逸收回目光,眼尾懒懒扫向身后,“红花斧乃仙兵利器,一斧落定,没有能愈合的伤口。我能得天途、地途二鼎,炼妖取丹,勉强止血,已是幸运了。”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青蘅将洁净白绢重新小心覆上,动作极其谨慎,又仔细为他披回寝衣,“先前您不是说过,仙姬的仙体可愈百伤。如今她人已在眼前,何不速速取之?”

“你打算怎么动手啊?”渠逸并未抬眼,只淡淡反问。

“这……”青蘅一时语塞。

渠逸解释:“仙姬不似元妖,亦不似凡人,其髓说抽就抽,其魂说取就取?”

“那该如何是好?”她声音愈发低哑。

渠逸沉默了。他的目光再次移向那香炉,看着上面一缕青烟袅袅而起,恍惚之间,耳畔竟又一次响起烈火之中姚安如那句“视你为神祇”。

沉思良久,他终是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字字沉重:“我要在通天塔底修建一座萃灵池,用以抽取仙姬三魂、炼化其仙体。此事由你主持,拟出工案细目,若遇难处,可让秋凌川协助,但绝不能让他知道内情。”

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低:“记住,尽快开工,不得延误。此外,明日你去一趟幽夜集,找那姓张的术士,弄些冥渊石漆脂来,越多越好。”

“冥渊石漆脂?那是何物?”

渠逸解释:“此物产自魔渊九幽,可制成离魂露,灌入萃灵池中,是炼化仙姬的关键。

青蘅听罢,眼底倏然一亮。原来家主早有成算,步步为营。她先前那点酸涩猜忌,反倒显得莫名其妙。想到这儿,她心头松了口气,欠身颔首:“是,青蘅明日一早就去。”

就在她低头的刹那,目光掠过榻边阴影,那儿散落着几枚玉戒,是方才渠逸挥手扫落的。

她默然俯身,裙裾委地,极为珍重地将那几枚冷玉一一拾起,捧在掌心,递到渠逸跟前。

渠逸抬眸懒懒一瞥,摆了摆手,语气中透出些许倦怠:“收起来吧,戴着太沉了。”

青蘅怔住了。

家主素来最爱这些珠宝玉石,就寝时也常佩戴一二,此刻竟嫌沉了?她凝视着渠逸,觉得他与平日大不相同。

“家主……”她气息轻柔,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他转过头来问道。

青蘅心中有些许混乱,分明察觉到什么,却捕捉不到一点形迹。“没,没有。”她压下那丝莫名的困惑,草草应道。

话音刚落,一名妖仆前来禀报,道秋凌川已到,正候在门外。

渠逸懒洋洋地用手肘撑起身,勉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示意青蘅退至一旁,随即扬声道:“让他进来。”

秋凌川应声推门而入,步履沉稳。在绕过那鸾纹贴金彩漆座屏时,正与青蘅擦肩而过。一个下颌微抬,目光斜睨向对方,另一个眼神冰冷,无视而过。

“城主。”他行至榻前,单膝触地,低头抱拳。

“起来吧。”渠逸坐在榻沿,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这么晚了,有何事?”

秋凌川依言起身,垂手而立,“属下刚从通天塔归来。妖作坊新制成一批犁妖素胚,形壳已备,只待妖髓灌注。可眼下妖髓短缺,若不能及时补入,恐误了春播时机。”

“哦?”渠逸眉梢微挑,“半月前抽的妖髓,我可是全数划给了你。怎的这么快就见底了?”

“禀城主。”秋凌川从容应答,“城中窑厂虽半年前便开始妖化,却只外层窑壁成妖,内里坯胎转运、火道调控仍赖人手,成效不显。属下日前督工,已将窑心彻底妖化,如今装坯、出砖、观火皆由妖力自行运转,人力十去七八。此番深炼,一劳永逸,也耗去了不少妖髓。”

渠逸沉吟片刻,眼底透着疑虑:“既有人手,妖化的事,可循序推进,何必急于求成?”

“城主明鉴。”秋凌川略一躬身,语气恳切,“窑工终日劳作于烟燎火炙之间,实在辛苦。妖化既成,非但砖产增多,工期缩短,原工匠亦可解脱出来,转赴城中筑造,习练妖作技艺,谋更长远的生计。所以……”

“所以什么?”

“属下斗胆。”秋凌川再次跪下,“何不趁此契机,广设妖作坊学。民有所专,城有所用。百业竞发,苍宁城根基永固。”

“民有所专,城有所用?”渠逸轻笑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意味,“你倒是思虑甚远。既然你已有主张,妖髓的事,自己想办法吧。”

“那恳请城主许我学炼妖抽髓之术。”秋凌川的头低得更深了。

一年前,他凭匠作之能,得渠逸赏识,授以大匠师之位。自此便在妖作坊中大展拳脚,制犁妖以垦荒,炼窑妖以烧砖,铸筑妖以营建,诸般妖器妖械层出不穷。苍宁城得此助力,运转日益顺畅,街巷间生机渐复。

然而,他做得越多,便越不能满足于奇技巧工之利。在他看来,妖力兴城,百姓安居,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因此,才借今日之机提出,让城中百姓学习妖作。

此言一出,侧面另一屏风后,青蘅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冲出来直奔秋凌川,高声斥道:“秋凌川,你休要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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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命变成底层仙民
连载中裴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