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都给我住手!”
秋凌川在混乱中大声呼喝,可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的撞击声、兵刃交击的锐响,以及器物碎裂的噪音……所有这些声音,汇在一起,形成一堵厚重的声墙,将他孤立其中。即便偶然被听见,也并无人去响应。
那些妖卫,要么隶属青蘅,要么直接听命于渠逸。总之,他的命令,在此刻毫无分量。
至于那些城民,对于他的命令也充耳不闻。一方面,他们忙着应付妖卫,另一方面,人人心里都知道,大匠师是苍宁城的大匠师,更是城主的大匠师。凭他再大的本事,此时此刻,也不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混战仍在持续。
秋凌川站在人群中,神情有点恍惚。他想起十四岁那年,为了讨口饭吃,他投了军,成为一名小卒,跟着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一起攻城。得胜后,主将下令屠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受尽欺负的少年,紧握着长戟,要去欺辱别人。
那时的他像个误入炼狱的孤魂,蜷缩在一场杀戮狂欢的边缘,心中茫然,惶恐不安。
这么多年过去,秋凌川已经成为一个男人,他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那个懦弱少年的影子。而今,他手握权柄,造物利民,理应赢得敬畏。可眼前这失控的混乱,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击得粉碎。
他依旧无力阻止任何事。
就在他心神摇曳之际,后背被一股沉重的力量猛地一撞。
他倏然回身,只见那个年轻男子正踉跄倒地,手紧紧捂着胸口,指缝间殷红的血液不断涌出。
见状,他连忙上前去扶,男子仰着脸,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唇翕动了几下,用气息说道:“妖……妖物害我……”话未说完,人就断了气。
顿时,秋凌川脑中一阵嗡鸣。
暴乱之中见了血,出了人命,便如同堤坝决了口。所有矛盾,便会向着不可调和的方向而去。这意味着,心中那座为苍宁城精心构筑的、关于秩序与未来的美好图景,在这一刻,破碎了。
这时,一阵诡异的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窑厂,卷起漫天砂石,打得人睁不开眼。风势稍歇,众人下意识抬头,但见窑厂屋顶之上,已悄然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青蘅负手而立,衣袂在残余的气流中微微飘动,神情淡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混乱。
秋凌川见状,疾步冲至墙下,仰首高喊:“让你的人快住手!”
青蘅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她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解开系带,将袋口朝向下方混乱的人群,轻轻一抖。
霎时,无数粉红色的花瓣自袋中簌簌飘落,它们轻盈、娇艳,翩然旋舞着,落入嘶吼与缠斗的人群之中。
然而,就在花瓣触及地面的瞬间,竟纷纷炸裂,化作一团团红色雾气,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起初,激战中的人们并未在意,但很快,红雾顺着耳鼻钻入体内,不少人才察觉到异常。但一切已经为时意外。他们双瞳逐渐变红,行为也开始变得怪异,有人撕扯着自己的衣物狂笑不止,有人胡言乱语着对空挥拳,更有甚者,如同丧失了理智的野兽,红着眼扑向身旁的同伴,开始疯狂的啃咬……
“桃……是桃花。”秋凌川猛然想起,初临苍宁城时,曾听说城周那片桃花林,皆是前朝城民的厉魄所化的血雾。都说怨气凝结,最能惑乱心神。眼前这惨状,分明是厉魄入了体。
他再度朝青蘅厉声质问,声音因愤怒与惊惧而微微发颤:“你要作甚?”
青蘅依旧置若罔闻,只是从容地准备收起荷包。然而在收回的刹那,一片残瓣自袋口飘落,不偏不倚,正落在秋凌川的脚边。
“噗!”
一声微响,花瓣炸开,腾起一小股血雾,袅袅而起,不待秋凌川防备,便钻入他的鼻腔,一股血腥气味瞬间直冲脑海。
“糟了。”秋凌川心下一凛。他知道,一旦吸入这桃花血雾,心智迟早异变,与台下那些癫狂之人无异。因此,一定要赶在清醒的时候,尽快平息这场混战。
于是,他扬起铜臂,瞬息延展变形,化作一道带着利钩的长索,“锵”地一声牢牢钩住屋顶边缘。他借力纵身,身形矫捷地顺着铜臂三两下攀上屋顶,落在青蘅身旁。
“让你的住手!”他喘息未定,再次厉声喝道。
“不干你的事。”青蘅道,“你先回塔林。”
“先让你的人住手!”秋凌川固执地重复道。
青蘅这才缓缓转头,嘴角似笑非笑:“大匠师,我说你可真有意思。通天塔工事紧张,本就是你分内之责,你不去亲自盯着,反倒跑到这城中胡乱掺和。现在搞成这副烂摊子,我来替你收拾,你不说句客气话,反倒如此横眉冷言?”
“让妖卫撤了,我即刻回去。”秋凌川强压怒火。
青蘅发出一声嗤笑:“什么时候轮到你命令我了?”
两人在这边争执不下,另一边,混战已近尾声。
多数城民被血雾惑乱心神,终究难敌训练有素的妖卫,很快便被制服。他们被反剪双臂,七零八落地强压着跪倒在地,个个衣衫破碎,沾满尘土与血污,脸上尽是力竭后的茫然与不甘。更有甚者,奄奄一息,不时发出微弱的呻吟。
“青蘅大人,暴民均已制服。”一名妖卫上前禀报。
青蘅闻言,不再理会秋凌川。她广袖一拂,弥漫在场中的血雾迅速收拢,再度凝成片片娇艳的桃花瓣,乖巧地飞回她手中的荷包里。
没了厉魄干扰,那些癫狂的城民眼中猩红渐退,陆续恢复清醒,随即惊骇地发现自己已成了阶下之囚,被妖卫死死押跪于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青蘅身形一飘,跃下屋顶,走到那群跪伏的城民面前,冷声问道:“是谁先动的手?”
人群一片死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吱声。
“敢做不敢当,是么?”青蘅轻蔑一笑。
说罢,她抬手掩唇,轻轻吐出一颗水滴般晶莹剔透的珠子。随着她口中低诵咒文,那珠子缓缓浮空,飘至离她最近的一名城民面前。
那是个面色蜡黄、眼中还残留着惊惧的老者。只见珠子精准地停在他的眉宇之间,开始轻微地震颤。原本透明的珠体,颜色逐渐加深,中心出现一小簇火焰般的东西,将整个珠体映得通红。
片刻后,珠子停止抖动,青蘅伸手,用指尖轻轻捻住那枚已变得赤红的珠子,收入怀中,嘴角满意地微微上扬。
然而,就在她取走珠子的瞬间,老者一声不吭地向前扑倒,直接摔在地上。
秋凌川见状,连忙上前扶起那人,见他仍有气息,且平稳悠长,但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怎么叫都毫无反应。
“你对他做了什么?”秋凌川猛地抬头,向青蘅质问道。
青蘅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悠然道:“放心吧,人还活着呢。”随即,她再次转向众人,声音提高:“我再问最后一遍,谁先动的手?”
众人只是愤怒地盯着她,依旧无人应声。
“不说是吧?”青蘅冷笑,再次吐出一颗透明的珠子,将它拈在指间,示于众人,“那么,下一个,该轮到谁呢?”
“妖孽!休要用那妖术唬人!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架!”人群中,一名体格魁梧、脸上带疤的壮汉猛地挣开妖卫,怒吼着冲出来,扑向青蘅。
青蘅眼疾手快,在那壮汉近身的刹那,抬手便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五指如铁钳般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令他瞬间窒息,再难动弹分毫。
接着,她将那颗透明的珠子移至壮汉的眉间,诵咒静待珠子变色。而那壮汉像被抽取了筋骨,变得瘫软。
眼看珠子中心那簇赤红愈发明艳,即将成型,突然间,一条泛着金属冷光的铜鞭破空而来,重重抽击在青蘅掐着壮汉的手腕上
“啊!”她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上力道一松,那壮汉便如一滩泥浆,瘫倒在地上。
青蘅猛然抬头,只见秋凌川的左臂已完全化作一道铜鞭,鞭梢再次指向自己,蓄势待发。“秋凌川,你敢?!”她闪身避开紧随而至的第二鞭,大声喝道。
“怎么?就兴你胡作非为?”秋凌川说着,再次发力,在空中分化,霎时间,数十条铜鞭游龙般向青蘅飞去。
她虽然身法灵动,奈何铜鞭太多,躲开了这条,却无暇顾及另一条,终究还是挨了一鞭,重重抽在后背上,整个人踉跄地摔在地上。
“我胡作非为?”她强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抬头瞪着秋凌川,“你清醒点!你是苍宁城的大匠师,不是这些人的大匠师。你当同我站在一边,护好此城之宁静安详。”
“你懂什么叫宁静安详吗?”秋凌川乘势而上,心念驱动间,那数道铜鞭如臂使指,迅速缠绕而上,将倒地的青蘅层层捆缚,“让你的人赶紧滚!还有,你方才,到底对那人做了什么?”
青蘅虽然被缚住,却丝毫没有惊慌,反而发出一阵冰冷的笑声,“我让你几招,你便真以为能绑住我?秋凌川,你莫非忘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青蘅身形一抖,瞬间化作一股清风,轻而易举地从那层层叠叠的铜鞭束缚中流泻而出,移至几步开外,重新凝聚成形。
她已然动了真怒,不再留手。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指尖萦绕起流光。随着她手印推出,那流光骤然爆散,化作无数尖刺,向秋凌川激射而去。
秋凌川瞳孔一缩,迅速收起铜臂回防。密集的尖刺打在他铜臂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本以为这一击不过如此,不想那些尖刺突然裂开,弹出无数细丝,一根连着一根,密密麻麻,结成一张网,当头罩下,将秋凌川困在网中。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东西?”秋凌川心头一沉,眼见那丝网开始急剧收缩,很快便紧紧贴附在他身上。细丝看似柔软,实则坚韧锋利无比,稍稍划过,便轻易地割裂了他的衣衫,在他皮肉上留下道道血痕。
“不好!”秋凌川心头一紧,正欲强行挣脱,铜臂却突然发热,像是燃烧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形,渐渐还原成寻常手臂的模样。
随即,这条铜臂在秋凌川心念未动的情况下,自主抓住丝网的一角。下一刻,他铜铸的手心温度急剧攀升,变得通红炙热。
“嗤啦——”
伴随着一股白汽,那丝网竟被他炙热的铜手生生熔出一个破洞。
见状,秋凌川精神一振,立刻运力,将那股炽热的力量蔓延开来。铜手所及之处,丝网如春雪消融,迅速被烤化。不过片刻,大半张丝网已化为乌有,他身形一纵,便从残破的网中脱身而出。
再次面对青蘅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混杂着暴戾与狂热的兴奋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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