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竹屋处，天已大亮。秋凌川咬着牙，单手脱去上衣，残破的衣料和血肉黏在一起，结痂后，又被撕扯开来，痛感直戳心尖。他胡乱用腰巾裹了把残雪，敷在断臂创口处，冰凉的感觉稍稍缓解了灼痛，这才颓然靠向身后一堆竹板休息。
这时，侧后方突然传来异响。秋凌川瞬间警觉，他强忍着疼痛，伏在竹板后，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人，正是姚安如。她在树影婆娑间，宛如梦中仙葩，干净灵动，不染尘埃。
秋凌川一时忘了疼痛。他睁大左眼，并努力撑开肿胀的右眼，视线艰难地聚焦在姚安如身上，归随着她的步履移动，由远及近。
“命还挺硬？”姚安如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微微歪头，那双清冷的眸子落在他的伤口上，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唔。”秋凌川喉间发出低沉而短促的声音。
“给你的。”姚安如轻扬，将半只灰兔丢进他怀里。秋凌川下意识伸出左手去接，可他已经没有左手了，只能看着灰兔从怀中掉到地上。
“罢了，我帮你吧。”姚安如拎起那只灰兔，目光扫过秋凌川腰侧别着的短刀刀鞘。“借刀一用。”她说着，不等回应，便伸手拔出短刀，走向溪边。
溪边草木萌动，片片残雪被这新绿衬得更加晶莹，林间的气息依旧有几分清冽，却是心旷神怡的。
姚安如寻了块平滑的大青石。素手翻飞，沿着兔皮边缘切入，剥皮、开膛，刀尖游走于骨肉筋膜之间，不一会儿，一张完整的兔皮便褪在青石上，皮下的肉被剔得干干净净，置于洗净的箬叶上。
接着，她又在附近寻到一棵碗口粗的厚壁毛竹，刀锋透入，齐整地取下一段两尺长的竹筒。筒身完整，两端封闭。只需在中间划开一方开口，便可作为锅釜。而划下来的竹片，也可作盖子。
姚安如用刀尖仔细刮去竹腔内壁的竹膜和毛刺，再用溪水反复灌洗，直至触手光滑，水清无味。然后，她将兔肉块并着几块干净的鹅卵石，以及野姜叶、山胡椒、野葱一并放入竹筒中，注入八分溪水，盖上盖子，小心端着，回到了竹屋处。
秋凌川靠着一堆竹板，睡着了。姚安如见他气息平稳，便只身去周围，拢了一些枯枝败叶，用燧石引燃了火堆。
待燃烧片刻，积累了一层炽热的炭火和灰烬时，她又找来两根长枝做架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竹筒半埋入滚烫的炭火与热灰之中，开口向上，令蒸汽升腾而出，便不容易损坏竹筒。
一股混合着竹香、肉味与草木辛香的气息，氤氲着山间这一方天地。
煨煮需要时间，等待的间隙，姚安如得先“处理”一下眼前的男人。
她从竹屋上，掰下来几块短小的竹板，将毛刺削平，作为夹板。接着，又将秋凌川破旧的上衣撕成布条。
一系列动作，吵醒了沉睡的秋凌川。他睁开惺忪的左眼，只见那葭灰色身影，抱着一堆物什，正朝自己过来，四周还弥漫着一股肉香。
“忍着点。”她蹲下来，语气冷峻，像是一道命令。
不等秋凌川回应，她已伸手探向他肋下，摸到断裂的肋骨。只是轻轻按压几下，便痛得秋凌川大声喘息了好几次。
“别出声！”又是一道命令。
不过，如此冷峻的语气，落入秋凌川耳中，倒是意外的温柔。一条野狗的生活，疲惫与挣扎，痛苦与不堪，从不被看见，更不用说有人为他烹肉疗伤。
此刻的他，褪去锐利，像羔羊一样，安安静静坐着。他肌肉绷紧起来，默默咬着牙，忍受着剧痛，看眼前的仙姬，将竹板一块块贴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布条紧紧缠绕了数圈，将胸腹连接处全部覆盖。捆得硬邦邦的，连呼吸都有点憋闷。
“嗯哼。”秋凌川低哼一声。
姚安如没有理会，继续帮他处理断臂的创口。她找不到干净的布子，只得从自己内衬衣物上撕下一截，沾了清水，仔细清理断端创面。
冰冷的湿布触碰皮肉，秋凌川身体猛地一颤。姚安如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下。他额上全是冷汗，下唇已被咬破，渗出血丝，目光却固执地迎着她的双眼。那眼神，比她还专注。
见状，姚安如赶紧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直白的视线，但清理的动作却放得更轻、更缓。
右手的血窟窿，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惨不忍睹的脸上，多处淤血、肿胀、裂痕，都需要草药。
姚安如找来些刺儿菜、小蓟和茜草根，都有凉血止血，散瘀解毒的作用。洗净后，用力揉搓，直至碎烂，然后小心翼翼地填塞进创面，动作极轻。
草药冰凉，带来一阵灼痛，但痛感过后，却是一股温热的麻胀感，血流也开始收敛，痛楚缓和了几分。
这下，秋凌川能专注地去体会，体会姚安如手指落在自己身上，带来隐时现的微凉。
脸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姚安如用手指蘸着草药的汁水，一点一点涂抹上去。不知不觉间，便与秋凌川贴的很近，近到他吐出的气息，都扑到她的颈上。
他的吐息紧张、粗重、温热，她都默许了。
姚安如不仅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会故意用力按压伤处。秋凌川只要一疼，便会深深喘口气。那气息，全都灌入她的衣领中。
过近的距离，是危险的。
秋凌川本就饥饿，此刻嗅着愈发香浓的肉汤味，贪婪的欲念在心中疯涨。有那么一瞬间，这欲念波及到眼前的仙姬，令他本来正常的需求，蒙上了几分恶意。
他极力克制，又急切渴求。
“别乱动！”姚安如低声命令道。她一把托住他的下颌，固定在手里，另一只手继续上药。
肌肤相触的瞬间，秋凌川微微一僵，赤红的左眼看着她，视野全部被她的美貌霸占。日光为她轮廓镀上金边，恍若星河倾泻而下。
整个天权山再没了声音，只有他胸腔里如同困兽般沉重而压抑的心跳。
过了好久，这段乱人心扉的煎熬终于结束了。
姚安如熄了火，用洗净的树枝，挑出几块兔肉，放在干净的箬叶上，端给秋凌川。
他本想用手去接，但那刚包扎完的右手，此刻动一下都连带着全身发痛。
“就这样吃吧。”姚安如稍稍弯腰，双手捧着箬叶，递到秋凌川嘴边。
而秋凌川急不可耐地收了腿，跪坐在她脚下，一头扎进她的掌心，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下颌与喉结不停滚动，发出粗重的进食声。
这个男人，吃东西的时候，和干仗一样凶狠。
殊不知，他的双唇每次落下，都能感受到箬叶下，那纤细修长的手指。
“慢点。”姚安如道，“你知道吗，这兔肉，是野猪吃剩的。我见你什么都没猎到，所以……”
“我猎到了！”秋凌川猛地抬起头喊道。那声音之大，令他自己都意外。
也许，他是怕那场搏杀中，无人见证他短暂的胜利。
“我猎到一头野猪！”他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
姚安如眨了眨眼睛，嗤笑一声，又道：“可你明明是空着手回来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被灰狼吃了，若是没有灰狼，那畜生就是我的！”秋凌川不忿道。
“没关系，这不重要。”她沙哑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你该学学那些灰狼。若一开始，你只从那野猪口中夺来灰兔，便要简单许多。”
而秋凌川倔强地说：“我就爱野猪肉！我想争取更好的，不行吗？”
“随你。”姚安如道，“可你要知道，正因你与野猪搏斗时，动静太大了，才引来了灰狼。”
秋凌川还是不忿，问道：“那若是换作你，当如何？”
“我是仙，不食凡尘之物。”姚安如唇角微弯，那笑容清冷如月华流泻，美则美矣，却带着一种俯瞰尘泥的疏离。
在秋凌川眼中，这疏离又变成傲慢。
云燕从不涉泥潭，亦不知蝼蚁如何挣扎。而云燕，无需在意。
丢了野猪，丢了左手，甚至差点丢了性命，秋凌川拥有的，只有匮乏和无力。而眼下，他跪在她裙边，像极了祈食的野狗。
一股羞耻感猛地灼上心头，烧得他心里发慌。不能这样！一定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堪。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那黑曜石一般的左眸，映着姚安如皎月流云的容颜，他的心跳僵住了。
“你要……尝试一下么？”他沉着声音，试探着问道。
“尝试什么？”
“凡尘之物！”
“不了。”姚安如道，“就这么多，你自己吃吧。”她将箬叶又向秋凌川嘴边送去。
秋凌川偏了偏头，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什么？”
不待姚安如反应过来，他猛地伸出右手，狠狠抓住姚安如的左臂，一把将她拽下，正好扑倒在自己怀里。接着，他用近乎同归于尽的力气，顺势搂住她。
这么大的动作，牵扯着全身发痛。秋凌川咬紧牙关，用残躯作牢笼，将她紧紧扣在自己的胸膛。
姚安如猝不及防，空洞冷漠的眸子掠过一丝惊愕，她勉力抬头，谁料秋凌川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把鹅卵石置于筒底，可吸收储存热量，使筒内受热均匀，防止局部高温烧穿竹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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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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