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白已经知道他油盐不进。
他说:“下次复诊我约了周一。”
“你要和我一起过去——”
疑问语气词还没跟上大部队,温岭已经将病历合上,决定做得迅速,好像早在那等着了:“我陪着你。”
“早上十点。”秦知白告诉他具体的时间。
确定温岭会跟着前往,秦知白反倒释然。
他不再为在温岭面前袒露真实的一面而感到畏惧。
-
“家属?”
秦知白坐在圆凳上,凳子自带坐垫,黑色皮质,硬邦邦的质感。
对面是和他已经熟络的医生,几周不见,对方身材又圆润了些。
温岭跟在他后面进来,将诊室的门关上,在他身后站定,向被电脑屏幕挡去一半的白大褂颔首示意。
那医生的眼镜都要跌下来,好在反应及时,伸手扶住了。
“呃,秦知白的……家属?”他斟酌着语句。
“之前怎么不见你来过?”
温岭面不改色,假话套上诚挚语气变得比真金还真:“我们家这位比较要强,之前没好意思说。”
“……现在终于想通了,我也就跟着过来。”
他意有所指。
“——你、们、家?”
医生的表情几乎要裂开。
“嗯?”温岭不觉有什么问题,“应该有陪诊的权利?”
秦知白想当没听见,耳根却泛起痒。他迅速搓了一下,手又缩回来。
是他来复诊,现在局面反而演变成另外两个人的交流。秦知白忍无可忍,打算提醒温岭收敛些。
他腿伸得长,收回来去踢温岭姿势太别扭也太显眼,只能另换了个方式。
手往后伸,他想去扯温岭衣摆,让对方住嘴,却先被温岭轻巧捏住,戳了下才放开。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您继续说。”温岭的声音平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方便的话,之前存在的问题也讲一下。”
而后话题中心又转移到秦知白身上来。
他在这两人的注视下愈发僵硬,思考的时间都被拖得更长。
“家里人,你紧张什么?”医生奇怪地看他一眼,又问他最近是否还发作过其他的症状。
最近不会了。秦知白说,失眠也有所好转。
那是好事。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忽然察觉到关键所在:你记起来了?
秦知白没有否认。
“是全记起来了还是一部分?能承受得住?”
秦知白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他说我没问题,却拒绝提及更多的细节。
-
医院建在江滨附近,新开发的片区,有大片的绿地。
时候尚早,温岭提议去堤上走两圈吹风,秦知白请的整天的假,自然应允。
这会是阴天,夏天里适合出来散步的时候不多,阴天是其一。
江边行人三三两两,也有人坐在堤边摆了长竿钓鱼。
他们在长堤上走着,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
秦知白虽然也和温岭搭话,但明显心神不宁。
温岭提点他:“靠猜是很累的。”
他其实还有话要对秦知白说,先被秦知白喊住了。
“温岭。”秦知白喊他。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秦知白嘴微微张开,吐出无厘头的词句:“被人一次次从泥潭里捞出来。”
“……也没先问过愿不愿意。”话里夹着似有似无真假难辨的几丝怨气。
风掠过江面,也将江边走着的人吹得清醒。温岭反应过来,这不是面向他的疑问句,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你没有。所以你不能理解。”
秦知白自说自话。
视线没和温岭对上,他替温岭编台词,想象对方的意思是鼓励他继续。
“……像我,总是在被你救着。”
一次又一次,童话里也没有这样勤勤恳恳的骑士,而他也不是公主,何德何能缩在高塔上等着人来。
温岭原本没有这个义务,现在也不应该有。
秦知白细数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过的事,从中拎出几件拿来举例。
“低血糖那次,如果你不在旁边,可能我就已经解……”他及时收住话头,“已经饿死在客厅里。”
“……高烧时如果没有人管着,容易烧成重症肺炎,继发多器官衰竭,然后成为面庞凹陷的尸体。”
温岭皮笑肉不笑:“原来你也知道啊。”
秦知白自动忽略掉他的眼神:“在河边那次也是。没有你在旁边,也许我会自己走进水里。脚踝会被水草缠上,鼻腔里会呛进泥沙,指甲可能断成两截。三截也行。”
没有亲身经历过,更多是想象和常识的产物,他一边讲一边自己也怀疑。
用词太刁钻,不够尊重生命,温岭听不下去,于是打断他的话:“——所以?”
风迎上来,他眼睛被吹得微眯。
秦知白知道他下一个表情会是笑,笑里不止有善意,也藏有思考的痕迹。
一如他们初见时,他站在午后的房间里,温岭携满怀日光进门,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顿片刻,然后在笑容的掩护下转移。
作为被观察者,他却没有丝毫不适,不像被旁人盯着看时,会脊背发冷汗毛竖起。
温岭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
“没有所以。”秦知白说。
“你教我坦诚,”他停顿片刻,像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终于下定决心,“……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情节可能涉及血腥暴力,听不下去的话就算了。也不是非要说完。”秦知白偏过头,视线落点在遥远天际。
那里已经是视野尽头,水和天的边界变得模糊,要吞没一个人轻而易举。
“不是什么好故事,”他补充说,“而且没有确定的结局。”
秦知白脸上夹着一点嘲讽或者遗憾的神情,它们埋在阴影里,温岭看不清,只是凭对秦知白的了解能大概推测出来。
温岭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即将通过秦知白传达到他这里。
即便他已经基本猜到答案,心也仍然不免要提起来,悬在半空,一时半会落不了地。
他深知那对秦知白来说一定是难以启齿的话题。
怕人临阵脱逃,冲动之下,他抓住了秦知白的手。
手是冰的,心跳却快得出奇。又因为两个人的身体有了短暂接触,有点像共振效应,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
温岭提醒自己平复呼吸。他看了眼腕表:“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挥霍。”
“我就在这里听你讲完。”他对秦知白说,恍惚间意识到和自己正对话着的已经不是没有实形的一个声音。
“……就像之前在通话里那样,什么都不用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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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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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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