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安静而祥和的夜晚。
秦知白原本待在主卧里,温岭支使他去客厅里将自己的水壶拿来,他去了。
等他回来,东西才放下,他的手就被温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然后按在床上。
……果然有诈。
后悔也来不及了,手被掰开,掌心露出来,温岭将他手指一根根抚摸过去,翻看指腹和正常情况下难看清的地方。
秦知白被迫接受着例行的检查。
“其他地方就算了,”温岭边看边说,“你应该还不至于那么癫狂。”
他没忘了威胁秦知白:哪天再被发现,精神病院的转运车直接开到门前,没有余地可以商量。
秦知白表示害怕。这人低声下气,试图演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小者形象,但没能学得很成功:“你舍得吗?”
温岭骂他:“你就装吧。大尾巴狼戴了兔耳还是狼。”
却不知秦知白被他这话一引,已经在想他戴猫耳发箍会是什么景象了。
手指被人碰着,慢慢泛起阵奇异的痒。秦知白吐槽他,入职检查都没查得这么细的。
“别看了。”他挣开温岭的手,将手指拢回来,“我很听话的。”
“……特别是听你的话。”
温岭讶异于他的表现,不过眸里锋芒没有当即敛起。
知道秦知白还等着他的反应,他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然后灯被关上,房间里失去光源,黑暗中,秦知白在他身旁躺下。
这是他们尝试着睡在一起的第一天。
半小时过去,温岭稍稍挪了位置,想看一贯失眠的人是否已经入睡。
显然没有。秦知白很安静,但紧绷的身体状态出卖了他。
不用问,秦知白一定也在猜他睡着了没有。
温岭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现在翻个身抱上去秦知白会表演原地弹跳的可能性,然后发现这种可能其实概率不低。
场面不够可控,他放弃了逗人的想法,将台灯半开起来,去戳秦知白肩胛。
“在想什么?”
秦知白呼吸一滞,肌肉跟着紧绷了一瞬。
他翻过身,对上一双同样还亮着的眼。
上一秒准备好的答案这一秒已经被忘光,秦知白不想再找,简单话语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在想你。
太过油腻,温岭让他换个答案。
秦知白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能让温岭满意的。他开始随意发挥,拎了细化版的台风天求着人陪睡的经历出来讲,语气调侃:“可想而知,当然被拒绝了,后来习惯了风声就不再害怕。”
我不会拒绝你。温岭说,不过看起来还有另外的问题?
“……但是,”秦知白苦笑,他的脸和温岭的脸凑得更近,但也仅限于那个距离了,没有真正碰上,“我现在没有那种一定要人陪着睡的执着了。”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会依赖的对象也变得更奇怪,从人转成了生为死物的衣柜。
“我懂。”温岭替他补充完后一句,“进化到了另一个极端。”
秦知白被强制闭麦:“……”
抢了他台词,这还叫他怎么往下讲。
温岭准备没让他负责冷场。
“逼你僵尸一样躺在这里就没意思了。”他说。
“可以一点点来。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在反应过来前,秦知白先接到了客气的逐客令。
“……我不会打扰你。”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挣-扎。温岭给了他台阶,提出的也是最好的方案。
灯开了一半,温岭看清他脸。那张熟悉的脸上明明晃晃写着“不要赶我走”,神情受伤。
他没心软:“明晚再说。后天不忙。”
“你是不会吵我,但能感觉到你醒着,我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就要跑到你身上。”
“闭眼是你侧脸睁眼是你后背,怎样都会被吸引。和你面对面睡当然也是一样。”
——但如果是面对着面睡,先逃跑的人会是你吧?
他笃定地看向秦知白,嘴里说的同样是肯定的话。
怪我。秦知白说,我可以睡地上,绝对不会进入到你视野里,除非你特意爬起来看。
温岭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时候不早,他手脚麻利撵秦知白走,将枕头塞进对方怀里:“我要睡了。再和你折腾下去保不准明天要迟到,睡少了难起,又不能拿你当闹钟。”
秦知白愣愣地被他推到门口。
啪嗒。门关上了。温岭隔着门和他道了声晚安。
秦知白站在原地,心想,果然熟络了人都是会变的。说变倒也不全对,不如说是终于露出真面目来,只不过已先确定了对方不会被吓跑,面具揭得坦然。
想当年温岭还善心大发,说夜里睡不着可以来找他,现在他睡不着,又开始赶人了。
人心难辨哪。
……
入睡时间接近清晨,秦知白醒来时已是中午。门口车钥匙被人临走,屋里只剩他一个人,勉强有只猫作伴。
他把那本难得走了运才到手的书放到温岭书桌上,先看见了别的什么。
温岭桌上堆着的文件不少,相较于大部头的几本,靠里一侧放着的像从收破烂的车上捡回来的。
一份是打印出来用文件夹整理的《南回巷十一号分-尸案案例分析》,另一本半有半个指甲厚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心理评估记录档案》。
显然这是一般图书馆不会有的藏品。针对性很强。
秦知白平静翻开档案首页。扉页里夹着张借用条,借用理由是供学术研究用。
其实温岭放得很好。只是上方用以遮挡的其他书籍恰巧被挪走,封皮又恰巧被风掀开来,扉页的几个字就落在他眼底。
秦知白还记得要深呼吸。
温岭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又是出于怎样的意图去借来的,他不能即刻得知,只知道寒意正沿脊背游走,他手指发颤。
胃里涌起来恶心,他顺藤摸瓜,去院校的官网查,果不其然见到两个不同系学科交叉合作的立项,主题是对犯罪者后代的追踪分析。
指导教师那行里赫然躺着他最熟悉的姓名,印证了他最不愿成立的猜想。
秦知白闭上眼。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叫嚣着,要将他骂醒:你付出了什么,你就值得被爱了?
一切幸运皆有代价。
躯体内部传来的痛楚清晰,从胸口处一路向下蔓延。他站不住,临时借了温岭的沙发。
秦知白头一回意识到开膛破肚也可以是自内向外的方向。
看不见的蝴蝶在他胃里搅起一场风暴,翅膀扑棱着拍他胃壁,撕不碎,但存在感很强。
沙发柔软,秦知白压着胃在那里半蜷着,齿缝里漏出细碎痛吟,很快又被压下。
他很清楚,温岭的书房里不会有监控。
如果他不说,温岭永远不会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因为他有在觉出异常时将一切保持原样的习惯。
书房里檀香味似有似无,捉不到气味的具体来源,地上光影移了又移,秦知白终于缓过来。
他努力说服自己,也许温岭只是刚好接触到这个项目,这些资料也只是刚好被放在这里。温岭不会去细看,不会对档案里记录的他的动作和言语做出分析。
他们可以当一切如常。
-
茶包上的线被提起来,温岭晃了晃又重新令它沉回水底。
在这个下午前,他刚把桌上新搬来的资料看完。
一些卷宗、案例分析和档案,有关他近来最为关心的那起重案。
为了顺理成章接触到这些,他才答应了一个做相关研究的小组请他当指导教师的要求。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一份档案。
姓名那里只填了两个字,字体干瘦,用的笔所剩的墨水不多,字迹于是淡了不少,恰恰符合他对少年的印象。
记录里写他冷漠、没有同情心,从不对问询做出回应,符合反社会人格的通用印象。
不是这样。他想为秦知白辩白,但这是借来的资料,他无从落笔,也不可能连魂带身穿越到过去抢过这只笔堵住这名记录者的嘴。
他只能干看着记录越写越短,名为秦勉的少年就此消失在世上。
茶包在水里已经浸泡了足够长的时间,茶水变得微苦,他将使命已达成的无纺布袋连同茶叶一起丢掉,想起最开始和秦知白的通话。
那时他为了好记问秦知白要了个昵称,给的时间不多,所以得到的一定是秦知白潜意识里的首要选择。
……乌鱼,原来是这个意思。如果他理解得没错的话。
这是种底栖性鱼类,对缺氧、水温和不-良水质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即使在少水和无水的潮湿地带也能生存相当长的时间。
同时也是种凶猛性鱼类,极具攻击性。
他所认识的秦知白也是这样。
没有人领着,也一个人好好地、稳稳地熬过来了,带着身坚硬的后长出来的鳞片护甲。
前日里项目的组员开会讨论,提到这起案子,表情一概鄙薄,或愤懑不平或跟着说几句风凉话。
当然是为了批判那个成功逃脱法律制裁的少年。
温岭没有大力反驳,只是提醒他们不要让主观意见蒙蔽了眼睛。
“我接触过话题的中心人物,”他适时加入讨论,几个学生一下噤声,只余他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可以很负责地说,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专家学者有自诩专业的意见,但或许他们和自己文章里的研究对象连面都没见过。”
温岭说:“我不认为草率得出的结论能有多准确。或许还不如你们将问题看得清晰。”
他将白板翻过新的一页,用笔在上面列了提纲,不再多言:“你们继续。”
学生们自觉换了话题,而他思绪飘移,突然意识到秦知白一直以来所要面对的境况。
案发当年也是如此,舆论何其夸张,是足以将人吞没的一股力量。
雪落在秦知白身上的时候,除了秦知白自己,没有谁看见。
温岭说不出话。
心疼之外更多是无法确切描述的情绪,他人评价和社会标准都不重要了,温岭从未这样清醒过,能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他想把秦知白拖出来,无论是失眠的困境还是难言的过往。
从前那些迫于专业要求不得不阅读的书籍又被重新翻出来,他在书里找答案,也询问过友人的意见。来回不过两个同源的问题:我该怎么救,如何去爱他。
其实他平常胡谄乱扯的时候多,随口一说也就过去,怕只怕里头算不上好听的部分秦知白会记在心上。
对他,尤其是在特定的某些时刻,秦知白一直小心翼翼,扩张和抚摸的动作都温柔,可不可以进去都要再三问他才敢确定答案。
表里不一,小心得叫他说不出狠话。
温岭想,也许就是在那样一个微妙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栋洋楼里不可能再住进别的人。
已经撞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模样,同处一场大雨里,他为什么不去担当那个撑伞的角色?
为他自己,也为早淋够了雨雪的秦知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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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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