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音穿过大雾来到了浴室。花洒没关，仍旧一绺一绺从孔隙中流出那种红鼻涕一样的东西，然后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最终奔向下水道。看起来真的像一个长长的舌头，从金属制的口中耷拉下来。
除了有点掉san，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掉san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攻击。荆连在浴室外干呕了几下，虚弱地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变异物了。”
“这是变异物？”方天音问，“会是由什么东西变异而来的？”
荆连气若游丝：“不知道……说不准真的是舌头。”
“如果是什么东西的舌头，”方天音说，“那它会有其他五官吗？”
荆连苍白的脸色忽然一凝，她冲到浴室前拽了方天音一把，焦急地说：“快走！”
然而，任凭荆连怎么晃动门把，房间的门都打不开。“该死的！”荆连骂了一声。
而房间内一片平静，“红鼻涕”流动得可谓无声无息。方天音若有所思。
十秒后，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响起，荆连蹿到方天音身边，抖着声音说：“有东西……在顶我的鞋底……”
方天音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事实上，不止地板上密密麻麻长出来这种东西，天花板上也是同样。
这东西坚硬、通体发白，一颗一颗紧挨着密密麻麻排布着，每排之间还有红色柔软的弹性物体。
牙齿和牙龈。
天花板缓缓降低，地板慢慢升高，上下牙在咬合。它像是很享受食物无处可逃的绝望，折磨都是慢条斯理的。
房间的两个相对的侧壁也凸起来，墙壁内的钢筋破开墙体，渐渐纠缠成了刀叉的模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昏暗的灯光让荆连勉强看清了现状，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细节在她自己的脑补中愈发恶心可怖。
刀叉牙舌在逼近，方天音在思考一件事：系统为什么让她不要轻易动用力量？
忽然一股劲风冲来，方天音转头看去——舌头猛然从浴室内冲出，直逼二人身前！
“小心！”荆连狠狠一推方天音，挡在她身前。
而方天音纹丝未动。
荆连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咬紧牙关、张开双臂，以身拦阻那巨大的舌头冲出来。原来在危急时刻，脑子里真的是一片空白。
但是，预想中的黏腻触感并没有到来，荆连感受到有一个温热的手掌轻轻捂住她的双眼，令人安心的轻缓呼吸就在耳畔。
方天音柔声说：“别怕，我在。”
方天音抬起左手一指，舌头便像被什么阻隔了一般，不住地扭动、冲撞，却怎么都突破不了，只能停在二人身前十厘米之外。
“听。”方天音轻声说。
荆连渐渐不抖了，她的神志回笼，凝神细听，便分辨出了一些窃窃私语在房间中游荡：【这里没有尸体在不为爱给为我一个人】
【英雄联盟幸运的旅馆这破韦帕你会欧我是说矿】
去掉句子中的那些乱码，方天音甚至可以直接中译英：【There is no body...】
【LOL lucky hotel...I mean, "mine."】
方天音疑惑：这么多年过去，还在玩这些老梗吗？机翻还是没有精进？住在这旅馆曾经住过英语使用者？
荆连说：“我听到了……外邦人的声音。”
“外邦人？”方天音试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荆连忽然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方天音能够感觉到滚烫的水汽从自己捂住荆连双眼的那双手下方飘来，“头好痛……外邦人是什么样子……想不起来……明明、明明我该知道的……我听得懂她们的话……There is...啊啊啊！”
她的眼珠忽然剧烈地转动几下，身体往后倒去。
方天音稳稳地托住了荆连，荆连已经晕了过去。
方天音把荆连放到床上，此时，舌头、牙齿和刀叉都安静极了，只有细微的蠕动声证明它们的存在。
“Who are you?”方天音尝试和那些声音沟通。
杂乱的言语中，那些声音似乎有了回应，方天音努力辨别其中的音节："L...ar..."
"Liar."
方天音追问："Who is the liar? You?"
那些声音又回到了曾经斑驳的嘈杂，没有再回答方天音的话。
方天音再次打开终端，翻到一号收留所的评价。她发现，这些胡言乱语的评价都显示“发布于一个月前”。
收留所的住客主要是在上城没有固定居住地的人。然而，上城永久居民必须有固定住所。因此，范围缩小到了临时身份芯片持有者。
方天音想起了人口司司长尤盼的话——“通过分批吸纳城外人……”。
移民计划是分批进行的，也就是说，这些住客很有可能是前几批移民者。毕竟评论里提到了“爱来自鼠窟”。
终端的临时权限不包括信息检索功能，方天音打开地图，搜索“人口司”。
地图显示，人口司位于8层，页面上除了介绍人口司的职能，又以很大的篇幅宣传了移民计划。
而第一批移民正是一个月前来的上城。
会是这些低语的外邦人吗？
但是方天音无法与之沟通，并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在求救、诉苦，还是无意识的低语。她甚至不清楚，在絮语的究竟是什么。或许有一个人知道些什么。
方天音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喂……”带着困意的声音从终端响起，“怎么了？”
方天音在上下牙之间说：“房间里有尸体。”
“不会啊？”老板还没睡醒的样子，“我们每天都有清扫。”
“每天都有清扫，为什么淋浴花洒会流出别的东西？”方天音问。
“这得问市政，我们接的可是统一的水管。”老板打了个哈欠，“花洒里流出尸体来了？”
“不是花洒，”方天音说，“是床垫里。有人死在这里，尸体被塞进厚厚的床垫，死不瞑目，在我耳边低语。你们每天都是怎么打扫的卫生？叫清洁工接电话。”
“……”老板清醒了一些，“听见声音是正常的……卫生是我亲自打扫，我很确定床垫里不会有尸体。”
方天音质疑：“你一个人打扫？能打扫干净吗？”
老板自豪地说：“我可是清理系异能，投诉率0%。”
老板说完，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你不会想要讹我吧？”
“当然不是，”方天音笑着说，“只是跟您开个玩笑。”
老板听起来很无语：“……这并不好笑。”
“虽然刚才是跟您开玩笑，但你们这里的卫生实在堪忧，”方天音缓缓地说，“地板上都开始长牙齿了。”
老板那边发出“砰”得一声响，她“嘶”了一声，看起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你说什么？！”
“地板上，长牙齿，有什么不对的吗？”方天音语气平常且略带疑惑地说。
“当然不对！”老板有些激动地说，“你先别动，等我打个电话——我马上给你回话！”
方天音还没来及说话，老板便火急火燎地挂断了通讯。
方天音盯着愈来愈近的牙齿若有所思：之前从荆连口中得知，异能者数量稀少，每人只有一项异能，没听说过有多项异能者存在。既然老板是清洁系异能，那么建立这个收留所的空间系异能者就另有其人。原先猜测收留所中的异常事件是空间不稳导致的物体位移，可能这个猜想并不是所有异常产生的原因。
上牙已经降落到了方天音一臂之内的地方。
方天音看着它们，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这些牙齿表面并不是光滑无隙的釉面，而是由成百上千的针孔大的小孔组成。像是无数个细密的蛀虫洞。
方天音隔空动了动手指，一个孔洞在她的力量控制下缓缓张开——
洞里是一只会转动的眼球，此时正慢慢地将瞳孔对准了方天音。
方天音环视四周，无数个小孔中的眼球都将眼白转走，黑漆漆的瞳仁堵在孔隙上，一排排洁白牙齿上霎时生出了许多小黑点。
"We are watching you..."
"Forever."
喃喃的断续絮语像是幻听。
方天音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破梗。
她勉强压下了想笑的唇角，张开五指狠狠一握，不远处，一颗牙齿连带其中的眼球忽然碎成齑粉，从空中飘落。昏黄的灯光打在飘扬的粉尘上，像是舞台上的特效。
方天音仍旧不明白系统为什么限制她使用力量。或许是这个身份不能太过张扬，又或许是这个身份面对的敌人强大且人数众多，以她的力量应对起来也有些吃力。
但是方天音从来不委屈自己。
必要的时候，她乐意装作毫无力量的人来避免一些麻烦。但显然，面对如今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精神攻击，她没必要好好讲和。
在上城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有时候，隐藏实力是系统为她设下的陷阱。
昏黄的灯光一闪，彻底熄灭了。那些窃窃私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密密麻麻的眼睛还发出微弱的光。
寂静的黑暗中，方天音听见了一声叹息：“我以为，您会喜欢这个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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