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中作悲

郁江往南流,流到拐弯处时,延伸出一条支流穿过山坳进入平塘,在平塘的拱桥底下慢慢悠悠地淌。

河水不算深,没法载船;也不算浅,足够淹死人。

在拱桥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庄依山傍水建起来。离拱桥最近的那户人家,男主人叫冷勇,女主人叫桃玉莲。

桃玉莲怀孕时,村里的老妇人说:“肚子这么尖,必定是个男娃。”,玉莲心里得意,于是腹中的胎儿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呵护。

待到第一声啼哭横空出世时,护士拎着孩子把屁股放到玉莲面前:“确认下,男孩女孩?”

玉莲刚从剧痛中回过神来,汗水挡在睫毛上,她说:“男孩。”

护士把孩子凑近她的脸庞:“再看仔细点,是女孩,恭喜生下千金...”

这句恭喜如讽刺让她心寒,怎么是女的?自己不是怀的男胎吗?

冷勇反而为这个孩子的到来高兴,抱住孩子亲了又亲:“要不就她叫冷陶吧!把我俩的姓都放在里面了。”

玉莲虽心里不甘,还是接受了这个孩子,她一边给冷陶喂奶一边心心念念下次一定要生出个儿子。

那时她不知道的是,此次怀孕后,身体亏空无法再生育。

在爸妈的呵护下,冷陶童年过得还算自由,每天像一只快乐的小鹿穿梭在平塘。加之被岭南的云雾水汽滋养,她的眼睛清明如冰晶,皮肤水润莹白,任谁看了都会赞叹她是个有灵气的姑娘。

平塘很美,有些观念又很老旧。在这里,生不出男孩子是要被指指点点的,多得是人生三四胎只为拼男胎。也只有男孩的出生才配在庙里挂彩灯。

桃玉莲一直盼着怀上男胎,好扬眉吐气在庙里挂上一盏彩灯。

这不,又到了去求子庙祈福求签的日子。

桃玉莲这天要忙着给灶君老爷烧纸抽不开身,冷勇又不在家,便让十二岁的冷陶帮忙去拿求子签。

求子庙里,老师傅摇签,掉出一张玫红色纸条,签文写着:若生女儿,危虚作福,若生男儿,喜中作悲......

师傅拿来一个柚子放在供台上念念有词,过了香灰后让冷陶把柚子带回家:“小朋友把柚子拿好了,回去让你妈妈放在床头,记得上面的叶子不能弄丢。”

冷陶点头,懵懵懂懂接过柚子和签文,小跑往家赶。

圆滚滚的柚子抱在怀中,有一刻她感觉在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如果妈妈生了男孩,那妈妈就会很开心吧!

走到拱桥时,村里的痴呆儿正坐在桥头,转身看到吃的两眼发光,傻笑伸出手:“果子、嘿嘿,给我果子。”

他身体强壮,肚子一圈肥肉从衣服里蹦出来,叉腰站在桥头结结实实挡住了冷陶的去路。

冷陶摇头说道:“这个不能吃,你让我回家好不好?”她心里有些害怕,虽说痴呆儿不坏,但嘴馋啊,别人不给吃的他就会上手抢。

呆子听不进去,眼神勾勾看着柚子笑:“欸嘿,要吃、要吃果子。”大手一捞,要从她手中抢过柚子。

冷陶往后退两步,呆子就往前两步,越逼越近,情急下她憋足一口气护住柚子低头从呆子腋下溜走。

那痴呆儿扯住她的衣袖,冷陶摔倒,头伸出拱桥外半截,差点掉进河里。

冷陶赶忙检查柚子,一侧完好无损,另一侧擦破皮,新鲜果香飘溢出来,还好柚子没掉进河里。

顾不得脸上和膝盖的擦伤,冷陶一骨碌爬起来挣脱痴呆儿,下了拱桥快速冲回家。

回家后把柚子交给玉莲,玉莲看到擦破皮的柚子生疑。

冷陶不想欺骗妈妈,把事情经过说出来,说完冷陶结结实实挨下一巴掌。

“你知道我等这个求子签多久了吗?你知道这个柚子有多重要吗?你个贱东西,连柚子都拿不稳。那怎么没把你摔死?!”

又一巴掌落下。

“我忍你很久了,贱东西,要不是因为你我早生出男的了。你是来害我的吗?本来我怀的是男胎,是你!是你这个贱东西从中作梗才让我儿子消失。你使了什么手段替代这个男胎的?”

冷陶泪水扑朔掉落,抱住玉莲手臂摇头哀求:“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

啪的一声又扇一巴掌。

“如果我再生不出一个男的,那就是你的错,贱骨头。好好一个柚子都拿不稳,你还能干什么?”

桃玉莲为这几年在村里受的委屈找到宣泄口,一直斥骂,骂了还不解恨,拧住冷陶的耳朵冲她疯狂大吼。

“贱东西,你让我怎么活?啊?你让我在平塘怎么直起腰。人家在背后说我穷酸,说我十几年生不出一个男的。你爸天天不着家,你爷爷偏心货,你们冷家没有一个好东西。特别是你!为什么你不是个男的!我真的恨死你了。啊——”

这声嘶声裂肺的尖叫伴随着打雷声,吓得冷陶瑟瑟发抖。

“你给我跪着!跪到我怀上男胎为止!”,桃玉莲说完朝冷陶膝盖踢一脚,拿上柚子进房间。

天上闷声打雷,黑云逼近,很快下起豆大雨滴。屋檐上的雨水汇聚流进天井,顺着水道流出去,冷陶就这么跪在天井的水中低头哭,哭声被风雨淹没。

她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妈妈脾气越来越古怪,为什么曾经美好的生活都破碎了,也不理解这个家处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所以她把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愿意跪在雨中一整晚为自己赎罪。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一个弟弟。

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棉麻短袖和长裤早被雨水浸透贴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不知道跪了多久,雨停了。

寒月当空,雨后的月亮崭新如初,冷陶跪在**的天井,双手撑着水泥地板,脑子混沌。

就在晕倒之际,温砚州溜进来抱住她,悄声喊着:“冷陶,快醒醒!”温砚州抱着冷陶,像抱了一块冰石,夏日炎炎她身上却冒着寒气。

冷陶掀开眼皮看见一个温润少年,面容清秀俊朗,他好看的眼睛皱起来,嘴唇翕动说着什么。

“砚州?我好难受...”身体难受,心里更是难受。

“冷陶,快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冷陶揉揉发麻的膝盖,艰难起身靠在砚州后背,由温砚州背她去找村医生。

路上又下起蒙蒙细雨。

就着月光一路走到村诊所门前,砚州拍门:“老赵!老赵!麻烦你起来帮个忙!”

老赵披着外套起身,看见两个小落汤鸡怪可怜的,坐在石凳上的女孩更是脸色苍白,眼神涣散。

医者仁心,老赵就地为她把脉。温砚州在一旁焦急:“老赵她怎么样了?”

静默了一会,老赵说:“寒气入侵,她是发烧了。不用急,我开点药。”

温砚州点头,复又说道:“老赵你再给她开点治疗脸上伤口的药。”经过雨水浸泡,冷陶脸上的擦伤有发脓趋势。

赵医生回屋开药,在昏黄的灯光下拨弄算盘。

“那个...老赵,看病的钱先赊着,我后面再还。”温砚州说道。

赊账的人经常有,赵医生倒没说啥。

......

赊账拿完药两人慢慢走回去,温砚州安慰她:“冷陶,回去好好休息,身体很快就好起来了。”

冷陶发呆,砚州心里难过。

这两年桃妈妈渐渐变得暴躁,时不时打冷陶。这次下手更是严重,不管发生了什么,这样惩罚太过分了。

他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桃妈妈的行为,只能劝慰:“冷陶,不要难过。先好好吃药,别的不要想太多。回去洗个热水澡,睡觉盖好被子…”

冷陶勉强扯起一个微笑:“砚州哥哥,我不难过。谢谢你的帮忙。”

看着冷陶一撅一拐回屋后,很快温砚州也回了家。他家和冷陶家也就步行五分钟的距离。

他踩着柴垛偷偷从后院小门爬进去,怕惊动家里人,如果被小妈看到,少不了一顿阴阳。

在温砚州1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就改嫁。没多久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进门。

女人怀孕,生下一个弟弟。爸爸和小妈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弟弟身上。

温砚州是被冷落着长大的,他刚会走路,就去牵起后妈的手乖乖喊妈妈。

后妈却甩掉他的手,转头笑着抱起弟弟。

有了后娘就有后爸,温国钢对于前妻的离开心里有怨气,连带着对温砚州没有好耐心。

因此在这个家,没人跟他说话,温砚州睡醒就蹲在门口发呆,吃完饭就坐在石子路边看石头,路过的人偶尔会笑温国钢家大儿子是个痴呆儿。

5岁那年夏天,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出现在他眼前,眨着葡萄般的圆眼问道:“哥哥你在干嘛?”

没人教温砚州怎么和人沟通往来,他想和女孩说话,张了张嘴又闭起来,只傻傻地望着人家。

“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冷陶笑嘻嘻拉住他的手,带他跑过田埂,在河边捡石头,到山上摘野果,在竹林下看鸟窝,还带他到家里玩。

大部分时候是冷陶在说话,温砚州听着,慢慢的温砚州被带动起来,肯开口说话了,呆滞的眼睛也逐渐灵动。

俩人就这样一起长大,一起约定考大学。

这一年,他们刚上高三。

冷陶坐在教室里托着下巴,看向讲台上新来的支教女老师。

长发飘飘的语文老师,穿着淡青色旗袍,笑起来漾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嫣红嘴唇念出一句又一句绝美诗篇。

大家一致认为听她的课是一种享受。

窗外夹着竹林香的风灌进来,撩动老师的黑发,吹起台下少女的一个梦: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做一名语文老师!冷陶握住笔暗暗发誓。

教室外忽然走来一个农村妇女,定在门口环视教室一圈,锁定冷陶所坐位置,径直走过来。

眼神交汇时,冷陶刚刚陶醉的神态被恐惧取代,下意思蜷住双手,一声:“妈妈”还没说出口,桃玉莲就走进来抓住她的头发往外拽:“贱骨头,快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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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塘竹子香
连载中睡如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