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桐灵闻言回头紧蹙双眉:“言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为何要恼?什么粗鄙无礼?乡下人又怎么了?你才是好生无礼。”
叶小婉才反应过来方那句“乡下的粗鄙无礼之辈”是在说她,于是她也回头,仔仔细细回想一遍,确信自己的确从未与此人有过接触,连照面都没曾打过,遂开口请教:“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敢问,我得罪你了?”
这位言小姐的小脸顿时烧红起来,起先支支吾吾,随后声音越说越大:“我,我,我是就事论事罢!哪有将自己碗中的茶倒进人家碗里的道理?这还不是无礼之举吗?你做下此等无礼之事,旁人还说不得了吗?”继而转头对岳桐灵道:“岳三小姐,她让你喝她的剩茶,分明是瞧不起你!”
周遭的小姐们闻声俱投来探究的目光,看起好戏。岳家是朝华名列在前的世家,眼前这位岳三小姐与她的姐姐岳二小姐又与叶家的长孙有姻亲关系,尤其是这位岳三小姐在叶大公子那很是得脸。朝华城中谁不知叶大公子是叶族长跟前的大红人?叶族长的种种行径无不透露出对叶大公子的赏识与厚爱,叶家祖业迟早是叶大公子的囊中之物。对岳三,除了锦家的那几位,谁不是拥着哄着,尽可能地巴结着,这是那个不长眼神的东西,居然敢拿岳三开涮,让岳三喝她的剩茶,真是好大的狗胆。
叶小婉在山上和凭阑真人随性惯了,将山下这些世俗礼仪早忘得七七八八。听到这位言小姐的指责才知不妥,不免又觉得高门富贵人家麻烦,无心之举而已,竟能曲解出这些无谓争端。毕竟岳桐灵也是世家小姐,想来也是极重礼数之人,叶小婉恐她听了这些话心生误会,便同她解释道:“哦,那茶我还没喝,见你喝得津津有味这才倒给你的,毕竟是好茶,别浪费了。”凭阑真人好酒,叶小婉与凭阑真人饮酒时,便常有凭阑真人抢过她的杯子,将她杯中酒倒入自己杯中之事,凭阑真人总说这是好酒,见她久喝不尽,怕她浪费了好酒。
岳桐灵正想说哪里的话,表姐愿意将自己碗中茶倒与她,正是说明她们够亲近,她高兴还来不及。偏偏还没开口,就听见不知是谁在暗处嘀咕了一声“穷酸”,岳桐灵登时心火乱窜:“谁在暗处说三道四?谁?有胆量就站出来,让本姑娘好好瞧瞧!我跟我表姐情深义厚,我就爱喝她碗里的茶怎么了?干尔等何事?姑奶奶我看谁不惯会自己掀桌,少在那狗拿耗子!”
岳桐灵早看这群拿腔拿调,矫揉造作的小姐们不顺眼,正好借着时机发作一通。
众人被岳桐灵的呵斥声惊得一颤,纷纷看来,近处的小姐们更是止了呼吸,厅堂里一时静极。
数息过后,厅堂中最远处的一角有人掩唇与身旁人小声议论:“岳三妹身旁那个穿着劲装的女子是哪位?从前没见过,一股子小家子气。”
“听岳三叫她表姐,她那外祖家不就是小户人家出身么?想来是把家里沾亲带故的穷亲戚给带进来了,我看她真是被叶大公子纵得没边了。切,不过是看在叶大少的面子上哄着她,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天菩萨,要真是如此,这可比唐宁远晦气多了。”
二人动静极轻,可惜躲不过叶小婉耳力极佳,叶小婉循声望了过去,那两人即刻噤声,目光躲闪,望天望地,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此时一位穿着锦绣华服的女子穿堂过来,一身珠钗宝翠光彩夺目,笑意盈盈,在人群之中格外扎眼。
“让我来瞧瞧,是谁惹恼我们的岳三妹妹?”
岳桐灵一改方才张牙舞爪的姿态,恭敬地上前见礼,乖顺地叫了一声:“嫖姐姐。”
叶小婉闻声打量起这位岳桐灵口中的“嫖姐姐”,微微挑了下眉。叶大爷叶行的长女叶嫖,叶家的长孙女,叶琅目前继承叶家家业的最大对手。叶小婉记得前朝某位权势滔天的大长公主的名,就是单字一个“嫖”,想来这位叶大爷对他的长女是寄予了厚望。
岳红灵绕过叶小婉到了岳桐灵身边,也上前见礼,而后说道:“哪里是人家惹恼了她,分明是她在使小性儿呢,扰了各位的雅兴,还惊动了二姐姐来,实在罪过,还望二姐姐和姐妹们勿怪。”说罢福身赔礼,竟不复先前痴态,好一派端庄模样,完全是判若两人。
叶小婉心中一股敬意油然而起,不禁对这位红表姐刮目相看。
叶嫖笑道:“二妹妹哪里的话,三妹妹年纪尚浅,难免冲动,各位姐妹雅量高致,想来也不过是同她逗个趣儿,哪里会真心怪罪呢?”她拿起身后婢女手中的茶盏,不忘了转头宽慰脸色十分不美丽的言小姐:“言小姐,我这个主人家给你赔个不是,言小姐雅量,看在你我的情分上,便饶了岳三这小妮子一回。”
言小姐一脸猪肝色,嘴上却还要说着大度的话:“叶二姑娘哪里的话,一场误会罢了。”
二人齐齐饮了茶,此事就算揭过。众人见此便也知趣,不再望着叶小婉这边,只同各自的好姐妹们耍起来。
岳红灵与叶嫖继续说了会儿客套话,岳桐灵已先行归坐。
叶小婉打趣岳桐灵道:“怪不得你说话这么硬气,原来是有靠山。”
岳桐灵道:“这算什么,我仗的可是琅表哥的势,除了锦家陈家的几位,同辈之人谁敢明着得罪我?表姐你可是琅表哥的亲妹妹,这群人不是就爱在门缝里看人吗?刚刚就该自报家门叫她们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吓死她们,打她们的脸!”
叶小婉抬手亮出自己的拳头:“不必,我有拳头,无须当狗。”
岳桐灵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叶小婉在说自己“狗仗人势”,随即哈哈大笑,叶小婉也弯了眉眼。
叶小婉又与岳桐灵叶嫖与岳红灵寒暄结束,转身过来,同叶小婉道:“这位妹妹便是二叔家的婉妹妹吧?”
叶小婉料想叶嫖不会无缘无故找她搭话,果然不其然,她还没应下,叶嫖便已经继续说道:“大哥托我来给妹妹传个话,他在穿花廊的四角亭等你。”
叶小婉皱眉:“叶琅他有什么事?”
叶嫖摇头:“大哥只让我传话叫你过去,具体缘由我也不知。”
叶小婉道:“行,穿花廊在何处?”
叶嫖道:“我让小翠带你过去。”说罢吩咐身边的婢女领叶小婉过去。
岳桐灵见叶小婉起身,也忙不迭要起身:“我也要去!”却被叶嫖一把摁住。
叶嫖伸出食指一点岳桐灵的鼻子:“你可哪里都不许去,我要好好审审你这个淘气鬼。”
“我去去就回。”叶小婉安抚似的同岳桐灵撂下此话后随小翠离席。
叶家着实家大业大,绕来绕去绕得叶小婉头晕。七弯八拐地不知走了多久,小翠终于停下,俯首福身说穿花回廊就在月门后面,让叶小婉直接进去就是,她还有别的差事,便先行离开了。
叶小婉心中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当她见到四角亭中候着的宋歆时,她即刻便明了了。
她被叶嫖阴了。
“叶小婉,别来无恙?”宋歆看着她,弯着眉眼,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仍旧是叶家前厅相望时那种执着贪婪的目光,跟岳红灵痴病发作时望着她的神情恍惚有点相像。
叶小婉莫名有些胸闷,她捏拳稳了稳心神,抱着双臂倚在游廊的柱子上:“宋老板,你骗我过来,是有何贵干?”
他低笑一声:“你跟我想的很不一样。”
叶小婉不想听他废话,也不打算叙旧,在她看来,他们没什么可聊的:“有事说事,闲话少叙。”
“好冷淡,”宋歆并不觉得扫兴,反而一副更高兴的样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公’,滴水之恩,不是要涌泉相报吗?”
叶小婉觉得这个宋歆真是很会说笑,忍不住笑了:“宋老板这是在挟恩图报?”
“挟恩图报?”宋歆自四角亭中朝叶小婉走去,“叶姑娘说话当真令宋某人耳刺心痛。”
叶小婉道:“雪中送炭,锦上添花这样的报偿你要是不喜欢,我还你一条命也可以。”
宋歆已行至她近前,与她咫尺相隔。他的身上没有她记忆中的药草香气,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厚重的熏香味道混杂一起,在重重香味之下,还有丝丝难以言说的奇怪味道若隐若现。像是……狐狸的骚味。
宋歆比叶小婉略高半个头,他倾身,抬起手抵住廊柱,将叶小婉圈在方寸之间:“你的命本就是我救的,当然就是我的。不过……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人。”
叶小婉伸手挡住他继续往下倾的身子,笑道:“宋老板可能不知,我这些年在外面不仅仅是调养身体而已。”
宋歆不以为意,继续卖弄他的风骚,语气暧昧:“还有什么呢?”
叶小婉笑意更深,抬手拍拍宋歆的脸,而后遽然抓住他肩头,一个过肩摔将他狠狠甩在地上。宋歆没有防备,呕出一口血来,躺在地上艰难地将头微微抬起一点:“你……”却是连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来,便又躺下了。
叶小婉伸展了下身子,喟叹呻吟一声,道:“还有锻炼身体。”
宋歆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自口中一汩一汩冒出。
忽而人声嘈嘈,穿花游廊两端涌出许多人,往此处汇集。
远远的,叶小婉望见打头的老头子脚步匆匆,竟比他身后那群身强力壮的小辈们还要健步如飞,还没看到此处的光景就已扯开嗓子唱起大戏:“光天化日之下,是哪一房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要败坏我叶家门楣!”
叶小婉除了修行,就爱听听八卦,品品大戏,这一出好戏自然好生品鉴品鉴。
待叶涛领着乌泱泱一大群人看到站着的她,和躺在地上哇哇吐血的宋歆时,顿时呆愣在原地。
“羡之!”他大叫一声,扑通趴倒在宋歆身侧,目眦欲裂,“快!快!快去请大夫!”然后回头吹胡子瞪眼地怒视叶小婉:“你做了什么!”
叶小婉抬起双手以示无辜:“无量天尊,小女子途经此处,被这登徒子轻薄,一时情急,推了一下,这个登徒子就这样了。”
叶涛道:“放屁!宋老板怎么会是登徒子!这是推一下会有的样子吗?”
叶小婉无奈道:“这位老伯你既不信我,是与不是,你且去问地上这位宋老板喽。”
宋老板已然快要昏死过去。
叶小婉又道:“我观之这位老板身形瘦削,面颊凹陷,印堂发黑,面色惨白,口中乌血不止,怕是有经年顽疾,毒入脏腑,恐是短折之相。”说罢摇头叹息。
游廊上人头攒动,闻言俱是一惊:
“啊?宋老板少年英才,怎会如此?”
“天妒英才啊!”
“一派胡言!”叶涛怒斥,气得牙根痒痒,回头冲人群里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宋老板抬去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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