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换了个姿势,将右臂搁在桌上,说:“所有人都认为是李夫人造成的吧?”
“阿兰真聪明,猜得真准。”沈容英嘴角噙着笑意,仿佛哄小孩似的夸耀程芷。
程芷没有理会,指尖在桌上轻敲:“继续说。”
沈容英欣然开口:“县令大怒,斥责李夫人善妒,扬言要将她送去祠堂修身礼佛。李夫人的心腹眼见事情发展不妙,连忙抱来五岁的小公子,希望县令能看见小公子的面子上饶恕李夫人......”
急急的雨幕将屋里和外面隔绝开来,雨珠砸在瓦砾上高高溅起,碎成无数细小的微光。明明午时才刚过,但天色却黑得仿佛浓稠的墨汁。飞檐下躲着几只被骤雨打湿翅膀的鸟雀,因为屋内时不时传来的暴怒声和惊哭声而不安地左右跳动。
“老爷,求您看在小公子的面上原谅夫人吧!”李夫人的乳母哭着扑在县令的脚下,为自己看大的小姐,如今的李夫人求情。
李夫人捂着高高肿起的左脸,维持着被县令扇倒在地的姿势,视线虚虚地投在地面,呆愣地瘫坐在地。
县令铁青着脸,狠厉地踢开乳母,喝道:“你倒是与她主仆情深,还敢腆着脸为这毒妇求情!”
县令这一踢毫不留情,踹在乳母的肩上,将她踹开几步远,乳母忍不住痛呼一声,脸色煞白,摔在地上,半晌都动弹不得。
小公子无措地站在县令和李夫人之间,眼中流下无助的泪水,呐呐地喊了声“乳母”,也不敢上前搀扶。
李夫人终于被乳母的痛呼声惊得回过神来,她茫然地回头,瞳孔重新聚焦在乳母身上,哭喊着手脚并用扑到乳母身边,急急地将乳母扶起来:“奶娘你怎么样?痛不痛?”
乳母痛得细细喘着气,虚弱地向李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夫人别担心,老奴皮糙肉厚的,没事,一点儿不痛。”
李夫人心一揪。这分明是痛得狠了。
她猛地抬头,胸膛剧烈起伏,怒视着县令:“李高!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能如此待我?”
乳母咬牙忍着疼,摇了摇李夫人的胳膊,试图让李夫人不要再说了,她抖着身子努力压下颤抖的痛意,动作艰难地一手撑地坐起来,姿势变换,双膝跪地,她将头深深埋下,躬身匍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痛得像是有无数蚂蚁在不断啃噬。
乳母哭着说:“老爷,夫人与您也有七年的夫妻之情了,还请老爷念旧情,原谅夫人吧!夫人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下错事。”
而县令却对乳母置若罔闻,阴鸷地盯着李夫人,仿佛看着杀父仇人一般,恨意如有实质。
“若是当年没有你横插一脚,如今我的正妻就会是意儿,而不是你这毒妇!”
“李高,你别在这里演什么一往情深的戏码,令人恶心得想吐!假若你真的对那贱人情深似海,那你为何在将她纳做妾室后,还抬了两房妾室,如今,甚至还要再纳一个!”
乳母抓着急眼的李夫人的手,求她道:“夫人别再说了,够了。”
县令无言以对,于是咬牙切齿地向李夫人走近几步,小公子恐惧自己的娘亲也会遭到乳母的对待,来不及多想便上去抱住县令的腿,仰起满是泪水的面庞,对着县令哭着恳求道:“爹,不要打我娘,别打。”
李夫人只恨县令冷心冷情,竟如此待她。此时不论谁说话都听不进去,恨不得将脑海中所有能够戳中县令痛脚的话语都一股脑抖个干净。
“李高,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家境贫寒读不起书,是我爹供着你!让你能够安心念书,不用担心钱财,你上京赶考也是我爹出钱出力!你以为你身上的官服全凭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吗?”李夫人昂着头,指着县令的鼻子尖声叫骂,“当初两家分明约定好,你考取功名后就回来娶我,可你呢!转头就被我发现与那贱人苟且!”
“你闭嘴!”县令暴跳如雷。
同时“轰”地一声,天上炸开一道惊雷,白光在屋内闪烁了一下就暗了下去,侍女们俱是狠狠一颤,鹌鹑似的缩在角落中低垂着头。
屋檐下的鸟雀不知是受到了雷声的惊吓还是屋内暴喝的惊吓,抖了抖沾着雨水的鸟羽,飞了出去。
李夫人将县令的背弃在先一事全盘道出,县令盛怒之下大力甩开抱着自己的儿子,怒目圆睁,冲上前就要掐上李夫人的脖子。
小公子人小身轻,被摔到一侧产房紧闭的门上又坠落下来,侍女们纷纷惊恐地低呼。
这时产房的门板被从里打开,安顿产妇的稳婆本想出来让人再打盆干净的热水来,却没想到暴风骤雨的声音将厅堂中的争吵声覆盖,令她猝不及防与窒息的战场打了照面。
她平头百姓一个,不敢打听、也不敢参与官老爷的家事,唯唯诺诺地低下头正要缩回产房,却瞧见侧躺在地上的小公子,白色的衣裳沾了雨水和尘土,脏兮兮地混在一起,一张惊惶无助的小脸上泪水汹涌。
她一时不忍,弯腰搀扶小公子起身,却瞥见了小公子脖颈后面一道拇指大小的红痕。
“咦,这红痕竟跟老林家的孙子一样?”
稳婆自以为小声的嘟囔,却被一旁正要上前抱起小公子的侍女听了进去。
......最终李夫人还是被县令送进了祠堂。
但稳婆那日不经意的低呼仍然在某日传进了李夫人的耳中。
李夫人在经书上誊抄的字迹端正清秀,但笔下轻轻收力的一撇被猛地划了出去,破坏了一卷经书。
“去查。”
......
“是李夫人的儿子被人掉包了吗?”崔嘉慕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程芷左手擎着下巴,露出不解的眼神:“可即便是李夫人的儿子真的被掉包了,与阿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嘉慕提醒她:“阿鱼姓林,你忘了吗?”
程芷眸光清明起来,盯住沈容英:“你是想说,阿鱼可能是李夫人真正的儿子。”
沈容英悠悠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说了半晌嗓子都说干了,他抿了一口茶水咽下,回道:“李夫人才发现自己生养了五年的儿子也许是假的,命人去余河村的林家打探消息,但没几日林家的孙子便被拐子掳走,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程芷说:“说来,这两个拐子丢了孩子之后的反应也很奇怪,如此大张旗鼓地鼓动整艘船。阿鱼对他们来说似乎十分重要。”
崔嘉慕说:“一个五岁的幼童最多卖出不过十两银子,他们只带着阿鱼一个幼童,大费周章地从余河村到港口码头,再到登上这艘南下的船,哪怕是在第一站靠岸的码头下船,这之间的路途也算不上近,银子花费也多。”
“显然是亏本买卖,但他们却做了,说明此事有利可图。”程芷目光灼灼,肃容道,“利在阿鱼身上。”
“叩叩。”门板上响起敲门声。
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无人起身。
外头的人再次敲了敲门,问:“有人吗?”
沈容英用口型说:“约莫是船员来找阿鱼了。”
程芷和崔嘉慕交换了一个眼神,崔嘉慕无声地说:“有周伯在,不用担心阿鱼被发现。”以周伯的身手,带着一个五岁幼童,躲过船员的搜寻易如反掌。
于是程芷抱着右臂,准备起身去开门,沈容英却伸出胳膊拦在程芷身前,注视着程芷柔声道:“你有伤在身,还是我去吧。”
程芷眼角轻抽,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道:“......那就多谢了。”
沈容英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
崔嘉慕心中平白不快起来,闷头替自己倒上茶水仰头干了。
沈容英打开门,特意将门敞开,站在外面的人一眼便能看清房间。他对站在外头的船员问道:“敢问有何贵干?”
船员先是往里瞟了一眼,撞上程芷淡淡的目光后倏地收回视线,客气地拱手,问:“我们船上有对可怜的夫妻夜里睡觉时丢了孩子,敢问几位可有瞧见?一位瞅着五六岁,约莫这么高的男童。”
船员看着三十的年纪,许是家中也有这么大的孩子,感同身受似的,语气中饱含着对那夫妻的同情。
沈容英摇摇头,遗憾地说:“实属抱歉,我们都不曾看见。”
船员干笑了一声:“据那对夫妻说这男童十分顽皮,不知是否在船上乱跑躲进哪处的房间了,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沈容英回身看向崔嘉慕,用目光向他征询意见,毕竟这房间不是他的,他不便做主。
崔嘉慕不以为意地点头,漫不经心地想着昨日绑缚阿鱼的绳索已经被丢进了大海中,房间里除了他的行李以外,没有其余可疑的物件。
“多谢几位。”
得到允许的船员进入房间大致环视了一圈后,便拱手道谢离开,去往下一个船客的房间了。
程芷见状也起身,懒懒地说:“应该也快到我房门口了,那我先回去了。”
沈容英主动跟上程芷,说:“那我送你回去。”
程芷张了张口,正要说不必送了。
沈容英又道:“正巧我也要回去等船员上门,顺道。”
程芷闭上了嘴。
崔嘉慕看着二人一同离去,无意识地猛灌一口茶水。
二人离去不久后,忽然一声惊叫响彻云霄。
“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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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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