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找到程芷时,程芷正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外头出神。
“程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程芷回神,心虚地目光游离道:“嗯......救了一个人下来。”
周伯:?
他只不过离开一小会儿,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医馆里间出来两名仆从,他们畏畏缩缩地走到程芷身后小声问道:“姑娘,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程芷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行,你们走了,谁来把他抬回家?”
两名仆从面露苦涩地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畏惧程芷的气势不敢反抗,只好苦着脸犹疑地点头。
程芷对周伯解释道:“你走后没多久又来一个佃户,被那管事打伤了。”
“那管事说他家老爷是州判表亲。”程芷抬头望天,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分地绞在一起。
周伯无语凝噎:“......先将那位伤者送回家再说吧。”
......
高府的两名仆从认路,也省了程芷将昏迷的小伙折腾醒,让他们直接抬着走在前面。
走了约莫一里路,屋舍逐渐稀少,出现大片田地和树木,田野间伫立着稀稀落落的矮屋,门边或躺或立着一些老旧的农具。
在田地里农作的佃户直起身子,拉着挂在脖颈上湿毛巾的一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目光随意地逡巡,忽然遥遥地望见高府的仆从抬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向这头走来,他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眯起眼仔细辨认被抬着的人。
“哎呀,这不是霍家那小子吗?”认出人后他悚然一惊,瞧那模样铁定出了事,他丢下农具,慌慌张张地向霍家跑去,“霍大嫂不好了,你家小子出事了!”
正在屋里照顾昏倒在田地里的丈夫的霍大嫂依稀听到有声音在叫她,她茫然地将丈夫额头上的湿毛巾拿下浸入水中,将湿漉漉的双手随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起身走出屋子。
“霍大嫂,快出来看看,你是不是你家小子?”
霍大嫂云里雾里地走出小院,看见站在院子外头的邻里,问道:“老何,怎么了?”
“嗨呀霍大嫂,你家小子好像被高府的人抬着回来了。”
霍大嫂闻言瞳孔微颤,声音满是惊诧:“什么?”她愣愣地看向不远处逐渐靠近的人影,旋即猛地倒吸一口气,心胆俱裂地狂奔而去。
“阿东!”
霍大嫂一路狂奔,险些被坑坑洼洼的土地勾得摔跤,她扑到两名仆从身前,无措地看着双目紧闭的霍东,顿时悲从中来,大哭道:“我的阿东啊!”
两名仆从被忽然冲出来大哭的妇人弄得不知所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程芷。
程芷上前道:“这位嫂子,这是你儿子吗?他被人打伤已经看过大夫了,需要休养。”
霍大嫂神情恍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儿子没有死,心神一松,登时软了腿,一屁股坐倒在地。
霍大嫂方才哭声震天,惊动四周的佃户们纷纷围上来,有人认出周伯正是给他们好心送银两的人,但抬着霍东的人又是高府的仆从,顿时两眼迷茫。
“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芷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给他们听,霍大嫂听了之后对霍东的冲动鲁莽颇为恼怒,又不禁后怕,倘若没有遇见好心人出手拦下,她儿子恐怕小命不保。
霍大嫂感恩戴德地手脚并用给程芷跪下磕头:“多谢姑娘救命,多谢姑娘!”
程芷连忙闪开到一边,伸手将人搀扶起来:“不不不,不必如此大礼,快起来。”
一群人说着话走进霍家院子,仆从们将霍东轻轻放到他爹身侧,局促地看着程芷,欲言又止。
程芷说:“你们走吧。”
仆从们如蒙大赦,忙不迭跑了。
霍大嫂仔细打量一番霍东身上的淤青,疼惜地伸手轻抚霍东额上的一圈白布。
一名发丝黑白掺半的男子站出来躬腰感激道:“姑娘大恩,先是赠予了我们交付地租的银两,又将霍家小子从高府棍棒下救出来,还特意带他送医治伤,但我们身无分文,无以回报,实在惭愧。”
程芷眼神不忍,摇头说:“我不是父母官无法替你们做主,只能做点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不必介怀。”
有人苦涩地嘲道:“父母官,哪有什么父母官?”
“有的。”程芷说,“不知你们可否听说过新来的县令?”
霍大嫂先是丈夫活生生累倒,再是儿子被管事打到不省人事,心中怨怼,出口的语气也连带着不爽利。
“听说过,京城里来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罢了,哪里看得起我们这些穷苦低贱的小老百姓呢?不过是跟之前的县令一样,吃吃喝喝混上一年就调去其他地方罢了。”
“我认识新上任的县令,他是个正直谦卑的人,不会瞧不起你们。”程芷认真地说,“我可以替他的人格做担保。”
“即便真如姑娘所言,新的县令是个好人,可那也无济于事。”
“何出此言呢?”
“姑娘有所不知,塞莱州的大官们都穿一条裤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遮什么什么天?”霍大嫂没念过什么书,一时卡住,说不出形容的用词来。
程芷替她补充:“只手遮天。”
霍大嫂一拍大腿,用力点头:“对,就是只手遮天。他们这些狗官,官官相护,联起手来欺压我们。即使新县令想为我们做主,恐怕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反而还连累新县令。”
“这地租涨了又涨,哪怕今年收成不错,我们也无法攒下什么银两,全都作为地租交出去了。”有人悲愤地垂下头,未来的道路一片黢黑看不到希望。
“实不相瞒,我们以前也去报过官,那位县令陈大人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他承诺我们定会好好整顿清苑县的租佃,还自掏腰包为我们垫付了地租。但只一个月,陈大人就被调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像陈大人那样的好官出现了。”
“这群人简直目无王法。”程芷恨恨地握拳,安慰他们道,“不过这一次大家放心,这次新来的县令很厉害,不用担心连累他,有事就去县衙报官,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想相信程芷,只是见过太多不愿为他们担事的父母官了,几乎对自己看到头的下半辈子认命了,很难再对此事重燃希望。万一希望再度破灭,他们无法承受那样打击。
......
淳朴的人们围着程芷一路相送。
“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程芷,岸芷汀兰的芷。”程芷回头微笑,“各位止步吧,不用再送了。”
等程芷和周伯回到后衙时,已是申时。
孙之行步履匆匆地往前头走,看见程芷时颔首示意。
程芷叫住他:“崔嘉慕是不是去赴宴了?”
孙之行愣了一下,点头道:“正是,崔大人还未回来,姑娘若寻大人有事,恐怕还需等上一等。”
程芷心道果然如此,不以为意地随口一问:“他何时出去的?”
孙之行略一沉吟:“我今早卯时到达县衙时,大人已经走了。”
程芷顿了顿,眉心微蹙:“卯时?”
孙之行点头:“说来大人也该回来了。”
程芷脸色一沉,心道不妙,沉声问道:“他可有说在何处赴宴?”
孙之行思索后道:“没记错的话,应是隔壁宁安县的宴宾楼。”
得了回答的程芷转身就往外跑:“周伯我们快走。”
跑了一半后又匆忙折回来,急道:“县衙的马厩里可有马匹?”
孙之行茫然地点点头,语气迟疑:“有倒是有,只是许久没人骑,怕是有些野,不好驾驭。”
然而程芷只听了一半的话就快速前往马厩,周伯紧跟其后,留下孙之行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望着程芷着急忙慌地飞奔离开。
程芷来到马厩,随手牵了一匹马出来,利落轻盈地翻身上马,轻夹马腹,扬起缰绳挥下,马儿扬蹄嘶鸣一声奔了出去。
......
宴宾楼雅间中,圆桌上的菜肴都被夹得所剩无几,无人再将目光放在碗箸上,按理来说宴席早该散了。但这些官员好似都串通好了似的,一个劲儿地执着酒杯上前敬酒,令崔嘉慕应付得烦不胜烦。
又一杯冷酒下肚,崔嘉慕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饮了多少杯,他面颊泛着不自然地酡红,眼神勉强维持清明,他拱手道:“各位大人,下官不胜酒力实在惭愧。此时天色也晚,下官新上任清苑县,还需回县衙熟悉公务,先告辞了。”
他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试图起身,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略微施加力度,将他压了回去。
“崔县令,熟悉公务不急于一时。何况今日天色已晚,崔县令醉了,本府实在不放心让崔县令这般回去,不如由艾县令为你安排客房安心住下,明日一早再送你回去。”知府笑眯眯地看着崔嘉慕。
艾简周闻言笑着赞同:“大人说得对。”
崔嘉慕眼皮沉沉,他用力摇头甩掉涌上来的困意,坚持道:“劳大人费心,只是下官......”
他必须回去,否则那家伙和周伯一定会担心的。
通判肖清对着自己的女儿使了个眼色,肖婕儿暗暗点头,抿起一个端庄的微笑,袅娜起身走到崔嘉慕身侧,柔声道:“大人醉了,还是明日再回吧。”
另外二女惊觉被肖婕儿抢先一步表现,纷纷不甘落后地走到崔嘉慕身侧,将他团团包围,左一言右一语地跟着劝说起来。
崔嘉慕嗅着密不透风的脂粉味,深深皱起眉头来,他再次站起身子,试图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但甫一用力,酒意就涌上脑袋,令得他头脑发胀,钝钝的痛,他伸手按上突突跳动的额角。
右肩搭上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来,耳边有一道娇软的声音道:“哎呀,崔大人可是头疼?崔大人还是别坚持回去县衙了。”
崔嘉慕眸中浮出冷色,正要挥手将肩上的手掸走时,雅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声响。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陌生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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