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就支了几张桌子在大厅。
一堆塑料椅子堆在旁边,唯一的一个长椅子被一个大爷占据了,他左手拎着菜,扭头跟旁边的警员说话,唾沫星子都差点喷到年轻警员的脸上。
谢然自打进门就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一个塑料小凳子上,白外套因为落在地上都蹭脏了,留了很大一块黑渍。
领他进门的警员站门口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进里面给谢然倒了杯水,“不好意思哈。”
“我们这边最近在装修”,中年警员指了指隔壁的装修师傅,这会人正坐在铁架子上钻房顶,“喝点水吧。”
方冬野从门口买了瓶水,瓶子哐当几下在机器里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方冬野俯身把泛着凉意的矿泉水拿出来,视线往上不经意一抬,就能看见谢然捧着水杯,低着头坐着。
他不声不响,也看不清楚脸上什么表情。
周景安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会正想跟他打视频,被方冬野一伸手挂了。
周景安连发了几个表情包,“你那个同学没事吧。”
他问,“好生生地跳什么河啊,你认识他爸妈吗?”
方冬野当然不认识。
他跟谢然的关系,仅限于是一个班的同学,谢然认得他他都觉得很惊讶。
毕竟这种少爷跟他不是一个圈子的。
平常碰见他都一副略带惊慌的神色,恨不得绕着他走。
也许是怕他吧。
方冬野仰头喝了口水,把手机放进兜里。
冰凉的水从嘴唇落入咽喉,最后汇入胃里,像是在冬天冷不丁地吃了一口碎冰。
方冬野哈了口寒气,拎着冰凉的塑料瓶瓶颈走进了大厅。
被群众抓住讨论上下五千年的年轻警员看他进来,眼睛一亮,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点喜色。
“来,小方”,年轻警员笑道,“你又犯事了吗?”
旁边的大爷听见他说的话,从上而下扫了一遍方冬野,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小小年纪”,大爷道,“性子这么野啊。”
方冬野:“...。”
谢然还在旁边坐着,中年警员拿着本子在跟他讲话,恨不得头挨着头把谢然的脑子都晃出来。
但谢然油盐不进,坐着一声不吭。
方冬野觉得嘴里又开始发涩了,他习惯性地想从兜里掏出一支烟,但手空了一下,没摸到。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了一把硬糖,挑了一颗橙子味的,含在嘴里轻轻咬着。
他抬头的时候,银色的项链从脖子上露出来。
方冬野把手搭在台子上,微微偏头,冲着谢然的方向抬了一下下颌。
“没打人”,方冬野漫不经心地嚼着糖果,目光落在年轻警员的警徽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做了好人好事。”
几个人的视线一起落在谢然的身上。
被做了好人好事的对象浑然不觉,他握着水杯,头痛的厉害,像是有人在他的脑骨上钻了一个洞,拿着小锤子在敲敲打打,旁边还一直有人在锲而不舍地问话。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见他不愿意理自己,又放柔了声音,“你妈妈呢,我联系一下她好吗?”
谢然的脑子捕捉到母亲的词语,在一片混乱中惊醒了,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警员和蔼可亲的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走了。”谢然道。
“去哪了?不在西城吗?去外地了?”中年警员道。
“死了。”
“...。”
原本嘈杂的大厅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高谈阔论的大爷也跟掐住脖子的鸡一样闭了嘴。
方冬野微微靠在桌子上的身体站直了。
他握住瓶身的手紧了紧。
中年警员的声音停了一下,原本顺畅的问话变得磕磕绊绊,犹如玻璃球一样一个个从高处抛下来,“你爸爸呢?”
“在看守所。”
“那...那你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吗?”
“在医院。”
“...。”
中年警员突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他低头看了看一脸苍白的谢然,把谢然拉了一半的拉链给他拉到了顶,摸了摸谢然的头发,“我们不说了,你喝点热水吧,身上太凉了。”
原本坐在长椅上的大爷拎着菜凑近了谢然,把老花镜抬了抬,睁大眼睛看了一眼谢然的脸,大惊小怪道,“你是那个..”
他那个了好几下才把剩下的话吐出来,“你是那个谢家的小孙儿吧。”
中年警员碰了一下大爷的肩膀,让人别凑那么近,“你认识?”
“你不知道吗?”大爷抬头道,“谢爱君家的大儿子开车撞死人啦,媳妇也当场死了。听说今天早上刚落的墓。”
“老的走的那么早,小的也作孽,才四十出头也得进去。他家里都乱啦。”
老人越老越口无遮拦,方冬野掏出一块硬糖,砸在中年警员的肩膀上,用余光又看了谢然一眼。
“叔”,方冬野喊了一声。
中年警员看了看他,又偏头看了看谢然。
他按住了老爷子的胳膊,拉着老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哎呀,您看都快五点了,老爷子回家吃饭去吧,过一会我们也得下班了。”
“哎,哎”,老人扯他道,忙道,“我陪你们唠嗑还赶我,我认识他叔叔,就他家三儿子,现在他家他管事。”
警员的脚步停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一个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西服,裤子口袋里揣着一块白布,从兜里露出来一个角儿。
谢然被警员拉到长椅子上坐着,从值班室掏出来一个揉得皱巴巴的毛毯,把谢然全身都裹住了。
谢然原本脸发白,后来脸越来越红,警员摸了摸他的额头,从隔壁超市找了片布洛芬给他咽下去,后来才把他裹的像个球。
谢然靠着椅背,弯腰坐着。
方冬野靠着台子回了周景安的消息。
周景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方冬野想了想,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字,“他叔叔来了,大概五点半。”
“早点回来吃饭”,周景安道,“今天晚上我爸把店提前关了,周梦梦这小崽子的生日,我们一会去提蛋糕,”
"嗯。"方冬野把手插进口袋里,顺手把空了的水瓶扔进垃圾桶,手腕上的编织绳卡在凸出的腕骨处,像一条彩色的丝带。
他仰头看了眼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站在了门口。
年轻的那个警员原本坐在椅子上,这会跟他一起站在门口,打趣他道,“怎么天天这么帅啊,帅哥。”
方冬野偏头看了他一眼。
“好好,”年轻警员求饶,刻意小声笑道,“明天你上学路过这能给我带十块钱包子吗,方方你最帅了。”
方冬野黑色的眼睫合拢起来,眯了眯眼。
年轻警员笑了一声,“我早上有点事,来不及去你们那。”
方冬野刚想开口,那个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与他俩擦身而过,径直往长椅走过去,扯住谢然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
“啪!”
毛毯从谢然的肘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中年男人扬手给了谢然一巴掌。
谢然泛红的脸瞬间变的更红了,他原本就皮肤白,男人使的力气又重,手擦过的刹那就给谢然脸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指印。
屋里留下的没几个人,值班的人少,坐着的基本都昏昏欲睡,但所有的人基本都被这一巴掌吓的惊醒了。
“你在作什么啊?”中年男人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肤色偏深的脸上凝结着痛苦,“我说什么了,你就要去跳河。”
“一点点大就想着寻死,你对得起你父母吗?”
谢然的头被他打得偏了过去。
领子被中年人拽的紧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出于本能地推开了中年人的手,低头吐了出来。
不大的空间瞬间弥漫出一股胃液的酸味儿。
中年人愣了愣,往后退了几步,最后受不住地蹲下身体,用手抱住了头。
“你要让我怎么办啊。”
像是一直控制着没有情绪崩溃,被他侄子一激,中年男人终于痛哭出声,“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的命啊,我们几个人一起死了算了。”
中年警员没想到人一来是现在这么个情况,连忙指挥底下的人干活,一边把黑西装男人拉了过来,劝慰道,“他还是个小孩呢,你冲他发什么火。”
处理完地上的污秽,有个女警员过来拉住了谢然的胳膊,站着用手握住脖子把谢然搂进怀里。
“什么事也不能打孩子。”女警员皱眉道,“你难受,他能不难受吗?”
整个屋里乱成一团,有哭的,有安慰人的,还有唉声叹气的,方冬野皱着眉看着谢然被打得发红的半张脸,下意识上前走了几步。
但被站在门口的年轻警员挡住了。
年轻警员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别往里面进,“小方,你回家吧。”
方冬野还想往里面进,被年轻警员按住了肩膀。
“人家的家事”,年轻警员阻拦道,“跟你没啥关系,回去吧。”
方冬野脚步停住了。
谢然低着头,白皙的脖子露了出来,像一节嫩生生的藕。
从把他救上来到现在,谢然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抬头看过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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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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