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引颈就戮

女子居高临下,嘴角噙着一丝轻蔑冷笑。臂上短弩微抬,冰冷的箭尖如毒蛇信子,玩味地虚点过他眉心、喉头、心窝,似在掂量从何处下箭最为痛快。

最终,她似是意兴阑珊,索然一叹:“就这般让你死了,岂非太便宜你这恶徒?”

说罢,她收起弩箭,目光四下一扫,落在这荒院角落一只霉烂麻袋上。她手脚极是麻利,将昏迷不醒的徐苍梧囫囵塞入袋中,如拖死狗般,毫不费力便拽向院外。

麻袋沉重,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硁硁之声。

此刻徽墨城中,早已乱如沸鼎。

各路人物鱼贯涌入,有居心叵测之辈,唯恐天下不乱,欲要浑水摸鱼;有听闻沧澜派勾结朝廷,以邪术掳人炼製傀儡,义愤填膺前来诛邪除魔;更不乏闻说起义军陈靖已兵临城下,誓要守住这东安道最后屏障之人。

火光跃动,映照厮杀身影,唯有那城隍庙飞檐斗拱的轮廓,在冷月下静默兀立,如巨兽蛰伏。

幽深巷中,一窈窕女子拖曳着那渗血的鼓胀麻袋渐行渐远,宛若夜魇融入浓墨。

·

徐苍梧是被一阵剧痛刺醒的。

神智尚未清明,双腿被弩箭贯穿的痛楚已轰然炸开,尖锐直透骨髓。

他本能欲抬手按住伤处,却惊觉双手被反剪身后,粗糙麻绳深勒入腕肉之中,皮破血流,早已浸透绳结。

更令他心悸的是眼前彻底的漆黑——厚实黑布紧密蒙缠双眼,夺去了他最后一丝窥探周遭的可能。

恐慌如冰潮,霎时淹没而来。

徐苍梧猛地挣扎,身躯扭动,带动身下干草窸窣作响,尘土霉味扑入鼻腔。

那绳索却越挣越紧,每番发力只换来更深的束缚与腿上愈烈的痛楚。

温热血水不断从伤口渗出,浸湿锦袍下摆,黏腻冰冷地贴附在皮肤上。

“醒了啊,徐掌门。”

一道清冽女声忽地响起,带着几分慵懒戏谑,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恍若鬼魅。

徐苍梧骤然停止挣扎,强咽下到嘴边的痛哼,侧耳倾听。

声音来自正前方不远。

他喉头干紧,嘶声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黑暗之中,所有感官都被放大。

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霉味,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香烛气,还有……他自己身上新鲜的血腥气。

女子轻笑一声,其声如珠玉相碰,清冽却淬满寒意:“徐掌门不必知我是谁。只需知道,黄泉路近,今日你必死无疑。”

求生之念压过掌门威仪与往日镇定,徐苍梧急道,声音带了不自知的哀恳:“姑娘!且慢!你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若为求财,徐某身为一派掌门,家资颇丰,金银珠宝、武功秘籍,任你开口!只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来日必当倾尽所有相报!”

“无冤无仇?”女子声音陡然拔高,那虚假笑意尽褪,只余尖锐嗤讽,“看来你这道貌岸然的掌门当得久了,早忘了自己皮囊之下,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徐苍梧心头巨震:“你…你胡言什么?我…听不明白!”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女子正缓步靠近,随即,他脸上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宛如一条毒蛇正慢条斯理游走于他的颧骨下颌,激起阵阵战栗。

徐苍梧知晓,那是一把匕首的锋刃,未发力,只以这般近乎亲昵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提醒着他刀锋的凌厉与致命。

“徐掌门,”女子声音压低了,如情人间私密耳语,却裹挟着刻骨怨毒,钻入他耳中,“你忘了平安县…忘了那对可怜巴巴、日夜盼你归家的妻女了么?”

“!!!”

徐苍梧身躯骤僵,血液恍若瞬间冻结,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平安县!

这被他深埋心底、决意带进坟墓、用无数夜晚的愧疚与恐惧暗自滋养的秘密,如裹挟雷霆的闪电,在他不堪重负的神智里轰然炸开。

他几乎脱口而出,声音因极致惊骇而扭曲变调:“你…胡说什么?我…不知什么平安县!从未听过!你找错人了!”

“不知?忘了?”女子声音凄厉尖锐,积压太久的恨意如火山喷发,“那我便帮你好好想起!”

话音未落,那原本在他脸上游移的冰冷匕首毫无征兆地扬起,带着呼啸风声,猛刺而下。

“呃啊——!!!”

比醒来时强烈十倍的剧痛自肩头悍然爆发,宛如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

女子竟将匕首狠狠扎入他的肩胛骨缝,甚至恶意拧转手腕,无情搅动血肉经络。

徐苍梧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惨嚎,全身剧烈痉挛,额头脖颈青筋暴起,瞬间布满黄豆大的汗珠。

他甚至清晰地听到刀刃刮擦骨头的可怕摩擦声。

女子充满怨恨的声音,如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李云舒!徐云萝!她们等你等得好苦!死得好惨!你可知她们临死前还叫着谁的名字?!她们在下面太寂寞…日夜哭诉不休!特托我过来,送你下去,一家团聚!”

徐苍梧的惨嚎在破败庙宇内回荡,最终又化作破碎的喘息。

冷汗浸透他的鬓发,与渗出的血液黏腻混杂,肮脏狼狈至极。

极致的疼痛过后是近乎麻木的虚脱,但女子话语却比匕首更尖锐、更狠戾地刺入他心脏,激起那深埋十几年的最深恐惧与罪恶。

“不…你胡说…你骗我……”徐苍梧声音嘶哑不成调,他试图作最后挣扎,却底气泄尽,只剩苍白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否认,“她们…是…遭匪徒所害!怪…怪不得我…我也心痛……”

“匪徒?”女子声音贴得更近,温热呼吸几乎喷在他耳廓,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李云舒,你的结发妻子,跟你吃苦受累,无怨无悔。”

“徐云萝——这可是你亲自为未出世女儿取的名字,她死时刚满十岁,长得像她娘亲,可笑起来那双眼睛,却像极你这禽兽不如的父亲!”

徐苍梧嘴唇兀自张合,却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那些被他用岁月、权势刻意尘封、用虚伪光环拼命掩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清晰而残忍。

妻子温婉的眉眼,灯下缝补的侧影,平安县小院简陋却温馨的炊烟……以及他最后一次离开时,妻子怀着六月身孕倚门眺望的身影……还有此后无数夜里模糊却噬心蚀骨的愧疚噩梦。

“你怎知…这些你怎可能知……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的?!”徐苍梧猛地向前一挣,如困兽反扑,不顾一切。

绳索因这挣扎更深地陷进皮肉,勒出更深的血痕,肩头匕首被剧烈牵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眼前发黑,几近晕厥。

“我是谁?”那女子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她猛地抽出匕首。

鲜血顿时泉涌喷溅。

徐苍梧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彻底软塌下去,全赖身后绳索拉扯才未瘫倒。

他如离水之鱼,只剩喘息之力。

他听到女子走到一旁,似拿起了何物,布帛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随即,一件轻飘飘的物事扔在他脸上,盖住了半张脸。

那东西带着一股陈旧阴凉、几乎被他遗忘的气息,却瞬间唤醒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那是一件小小的、颜色暗淡、粗布缝制的肚兜,上面用红线歪歪扭扭绣着一朵稚嫩的莲花,因年代久远而微微褪色发白,边缘早已磨损起毛。

但在肚兜一角,还有一个模糊的、用更细线绣出的“徐”字。

徐苍梧惊恐道:“什么东西?”

女子嗤笑:“你亲手绣给你那未出世女儿的肚兜啊,连这个你也忘记了?”

这肚兜是徐苍梧当年离开平安县前,揣着那点微薄可笑的愧疚,亲手给未出世孩儿绣的。

他以为这东西早随那场大火,连同母女尸身化为灰烬了!

这冰冷的触感和熟悉到令人心碎的记忆,瞬间击垮了徐苍梧所有残存的心理防线。

他不再挣扎否认,迟来了十几年的悲痛与悔恨如决堤洪水,咆哮着将他彻底淹没撕碎。

徐苍梧瘫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被蒙住的双眼下,滚烫泪水终于混着血汗汹涌而出,浸湿了蒙眼黑布。

“云舒……我的妻……云萝…我的…我的女儿……”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痛苦,“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是我…是我害了你们……”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看着这道貌岸然的沧澜派掌门,此刻如烂泥般瘫在地上涕泪横流。

她眼中无丝毫动容,只有积攒太久、几乎将她自己也焚毁的恨意在疯狂燃烧。

她再次举起匕首,锋刃上还滴淌着徐苍梧温热的鲜血。

这一次,她将刀尖对准了他心脏的位置。

“她们冤魂日夜在黄泉路口哭泣,不得超生。今日,该你血债血偿。”女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徐苍梧未再求饶。

在极致的悔恨与绝望中,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妻女的身影在黑暗中向他招手,带着哀伤的神情。

巨大的疲惫与赎罪的渴望攫住了他。

他停止颤抖,喃喃低语,气息微弱:“也好…也好…让我…去当面…向她们赔罪…我…罪该万死……”

他引颈就戮,等待最终的解脱。

然而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

只见寒光一闪而过,伴随的是徐苍梧脚踝、手腕处的筋络□□脆利落地挑断。

“呃啊——!”徐苍梧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他彻底失去了对四肢的感知,如破败人偶般完全瘫软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中,除却细微不受控制的抽搐外,再无法移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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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湘水泽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