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见女子破涕为笑,心头稍安,却为自己方才的随口之言暗自叫苦。
正思忖如何婉拒那“俊朗公子”之约,一道清朗嗓音忽从身后响起:“美鲛人,你在此处作甚?”
戚玉嶂被饿醒,见夜色已深房中空寂,换了身清爽青衫出来寻人,不料在此撞见封灵籁与一陌生女子私语。
“姑娘你看!”那女子迅速拭泪,理了理裙裾,凑近封灵籁耳畔低语,带着促狭笑意,“这不就是位现成的俊俏郎君?”
封灵籁心头一跳,面上沉静如水,低声道:“这……不妥。”
“有何不妥?”女子已翩然转身,莲步轻移,绕着戚玉嶂细细打量。
月光勾勒他挺拔身姿,青衫磊落,更显风骨。
她忽以袖掩唇,轻笑出声:“哦~我明白了,原来他是你的心上人。”眼波流转,狡黠非常。
戚玉嶂闻言挑眉,目光如星,直直投向封灵籁。
女子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方才悲戚早已烟消云散,只剩看好戏的灵动。
见封灵籁默然,女子又向戚玉嶂靠近一步,香风微送。
戚玉嶂被这突如其来亲近弄得一怔,苦笑后退半步,拱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与美鲛人并非此等关系,姑娘慎言,莫污了她清誉。”语气温和却疏离。
“哦?”女子不退反进,眼中戏谑,“那公子躲什么?莫非我是吃人的夜叉不成?”
封灵籁身形微动,已如绛色流云挡在二人之间,声音冷冽:“姑娘还请自重。”
女子浑不在意,娇笑道:“若我偏要结识这位公子呢?君子如玉,见之忘俗,岂能错过?”
月光下,封灵籁眸中寒芒一闪即逝:“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缘是孽。更深露重,姑娘家中想必正悬心挂念。”
那女子忽地笑出声来,眼中狡黠更浓。她方才一番作态,不过是想试探二人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情愫。
“好姑娘莫恼,”她亲昵执起封灵籁的手,言辞恳切,目光真诚,“方才是我顽皮,唐突了佳人。不如让我做东,权当赔罪,还请赏个薄面?”
封灵籁见她如此,眼中冰霜化春水,微微颔首:“姑娘言重了,倒是我方才失礼。”
戚玉嶂见状,紧绷肩膀松懈下来,唇边浮起释然笑意。
三人踏月而行,穿过庭院。檐角灯笼投下摇曳光影,拉长他们的身影。
路上,戚玉嶂似真怕这大胆姑娘再生心思,一反常态沉默寡言。倒是封灵籁与这女子颇为投缘,言谈间渐生亲近。
交谈中方知,女子闺名应瑶,临安人士。今日赴青梅竹马之约,满心欢喜以为商议婚期,却不料对方竟要她抛却一切无名私奔。
大堂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四人围坐,佳肴香气氤氲。酒过三巡,先前尴尬与应瑶心头伤痛,仿佛都随热气消散。
临别时,封灵籁执意相送。
行至一处朱门高墙、石狮镇守的巍峨府邸前,封灵籁脚步一顿,惊怔当场。
她万万没想到,这位性情灵动敢爱敢恨的应姑娘,竟是临安府尹掌上明珠。
戚玉嶂虽也微露讶色,但行走江湖多年,见惯风浪,面上尚能维持从容。
封灵籁却不同,她在无名镇清静惯了,何曾与这等封疆大吏家眷有交集?
此刻呆立原地,直到应瑶身上带着歉意与暖意的馨香袭来,将她轻轻拢住。
“无名妹妹莫怪,”应瑶凑在她耳畔,吐息间兰芷芬芳,“实在是身份所缚,不便明言。今夜多亏有你……”
她亲昵捏了捏封灵籁指尖,低语道,“改日定要请你来府里,我们好好说话……”
言罢,府门内已有仆从提灯笼匆匆迎出。
“快回去吧。”封灵籁慌忙摆手,目送应瑶被一众仆妇簇拥着,身影消失在缓缓闭合的朱漆大门后。
*
翌日清晨,三人简单用过早点,便出门打听踪遥山消息。
临安城不愧为繁华之地。
长街之上,骏马争驰,雕车竞驻;茶坊酒肆,箫鼓喧空;红楼画阁,绣户珠帘,罗绮飘香,金翠耀目,一派盛世升平。
他们沿街询问大半日,足迹遍布市井街巷,却连半点关于踪遥山的蛛丝马迹都未探得。
众人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忽见前方一家包子铺前人声鼎沸,香气扑鼻。
恰巧一路人捧着刚买肉包经过,迫不及待咬开。只见包子皮薄如蝉翼,内里饱满肉馅裹挟滚烫鲜美汤汁,随破口涌出,金黄油亮汁水瞬间沾满手指。
他忙不迭吮吸指间汤汁,又狼吞虎咽连吃三四个,最后意犹未尽舔舐干净油光发亮的嘴唇。
那满足陶醉模样,看得三人喉头滚动。
好不容易挤到铺前,却见精壮男店主已在收拾摊位。
女掌柜一脸歉然:“实在对不住几位客官,今日包子卖光了,明日请赶早。”
小曲望着空空如也尚带余温的蒸笼,小脸顿时垮下,难掩失望。
戚玉嶂温言安慰:“无妨,临安美食遍地,我们另寻一处便是。”
三人辗转来到一家名为“万丈香”的酒楼。虽处闹市,门庭却清雅,匾额题字颇有古意。
正值午膳时分,酒楼内渐渐热闹。跑堂伙计手托食盘,足下生风,穿梭于桌席之间,如穿花蝴蝶。
大厅内十数张红木圆桌座无虚席。有商贾模样者推杯换盏,高声阔论;亦有文人雅士对坐小酌,低吟浅唱。
各色珍馐美馔在席间传递,香气缭绕,与茶烟酒气交织成人间烟火图卷。
三人落座,点了几道招牌菜肴。
“师父,美鲛人姐姐,”小曲双手托腮,眼巴巴望着门外街市,仿佛还能嗅到肉包香气,“明日…我们真能吃上那肉包吗?”
“一定能的。”封灵籁莞尔,揉他发顶许下承诺,“明日天不亮,姐姐便带你去排队,定让你吃上第一笼热乎的。”
不多时,菜肴陆续上齐。三人举箸,席间只闻杯盏轻碰、细嚼慢咽之声。
封灵籁正细品清蒸鲈鱼,鱼肉鲜嫩,火候恰到好处。
邻桌食客低声议论却飘入她耳中。她执箸的手不觉一顿,连送至唇边的鱼肉也忘了入口。
“你们可曾听闻?”一妇人声音神秘兮兮道,“临安城里,怕是有女鬼作祟!”
“可不是么!”另一粗豪男声接口,带着悚然,“城南棺材铺老李亲口说的,这女鬼专挑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下手!定是生前被负心人所害,死后怨气不散,成了厉鬼索命啊!”
封灵籁竹箸悬在半空,碗中米饭渐凉浑然未觉。
戚玉嶂见她出神,屈指轻叩桌面:“美鲛人?想什么呢?饭菜都凉了。”
封灵籁恍然回神,食指轻抵朱唇示意噤声。随后侧首,耳畔青丝垂落,侧颜专注凝神细听。
邻桌议论继续:
“府尹大人不是请了龙虎山高道作法驱邪么?”
“嗨!快别提了!”另一人咂了口酒叹道,“和尚道士来了七八拨,个个进去仙风道骨,出来灰头土脸,都说无能为力!说来也怪,女鬼只盯新婚眷侣,旁人撞见也毫发无损。府尹没法子,只得下令全城禁绝婚嫁喜事,以防不测。”
“这…岂不是耽误良缘佳偶?”有人扼腕叹息。
“性命要紧呐!”先前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惧意,“上月城西张员外家不信邪,非要给独子大办喜事,结果……”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余杯盘轻响和倒吸冷气声。
封灵籁眸光微闪,如寒潭投石漾开深思涟漪。
正待细听下文,却见邻桌几人已匆匆起身结账离去。她这才执起碗筷,慢条斯理继续用膳。
戚玉嶂耳力过人,也捕捉到只言片语,眉峰微蹙。他夹了一箸碧绿时蔬置于封灵籁碗中,打趣道:“听这些怪力乱神,也不怕噎着心神。来,用些青蔬清清口目。”
封灵籁细嚼菜蔬咽下,方压低嗓音,眼中带着了然笑意:“有戚大侠在侧护持,我有何可惧?况且世间鬼魅,十之**不过是人心魍魉作祟。你莫非忘了‘割舌旧事’根由?”
语毕,又从容夹起鱼肉细品。
二人对酌闲谈,气氛渐佳。
封灵籁忽而眼波流转,话锋一转,唇角噙笑:“说来,戚大侠此番来临安,可有意在此繁华之地,觅一位温婉贤淑良配?”
戚玉嶂闻言,正啜茶汤险些呛住,连咳数声方平复,苦笑道:“姑娘慎言!在下胆小,莫要惊吓。况且……”
他眸光微转,似有深意掠过封灵籁面庞,“在下心中所求之良配,原不在这临安锦绣堆中。”
封灵籁被他逗得花枝乱颤,险些握不住竹箸:“那倒要请教,戚大侠意中人,究竟在何处仙乡?”
一旁埋头苦吃的小曲闻言,咀嚼不觉放缓,腮帮鼓囊,好奇将目光从碗中移开,滴溜溜转向戚玉嶂。
“自然是……”戚玉嶂见众人目光灼灼,皆露好奇探究之色,故意拖长声调卖关子,“你猜。”
封灵籁气恼以箸轻叩他手臂:“快说!休要吊人胃口。”
戚玉嶂笑意加深,坚毅摇头:“不说。天机不可泄露。”
小曲匆匆咽下饭食,又灌茶顺下,忽地挺直小身板,一脸正气举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心上人在哪儿!”
“哦?”封灵籁眼波一亮,笑意盈盈,“小曲快说!”
“你不知!休得胡言!”戚玉嶂脸色微变,倏然起身作势掩小曲的口。
封灵籁岂容他得逞?
当即轻巧闪身,拦在他面前,扬声笑道:“小曲莫怕!快说!有我替你挡着师父!”
有了“靠山”,小曲胆子顿壮。
他装模作样清嗓,学大人模样:“咳咳,这个嘛……远在天边——”他故意顿住,乌溜溜大眼睛在封灵籁和戚玉嶂之间骨碌一转,拖长调子,“近在——眼前喽!”
“哦?”封灵籁瞬间会意。
她强忍笑意,纤指轻掩朱唇,眼尾促狭余光如羽毛在戚玉嶂身上扫视,最终化作一声带着了然调侃的轻哼:“胆小鬼!”
戚玉嶂耳根悄然染红,面上故作镇定挑眉:“在下倒要请教姑娘,这‘胆小’二字从何说起?”
封灵籁逮着机会,学他往日戏谑神态,微微歪头眼中闪光,拖长声音道:“你——猜——呀~”
“罢了罢了,”戚玉嶂展颜一笑,如云开月朗,拱手作揖朗声道,“在下承认,确是胆小如鼠。往后江湖险恶,还须仰仗小仙女多多庇护。”
封灵籁眼珠灵动一转,笑意盈盈:“护着你?那我有何好处?”
“好处?”戚玉嶂凑近半步压低嗓音,清朗声音带着诱哄却又似含认真,“从此唯姑娘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姑娘说东,在下绝不往西。在下的,便是姑娘的。这般好处,姑娘可还满意?”
他凝视封灵籁眼睛,眸底似有星河流转。
封灵籁眼底闪过明亮狡黠的光:“当真?”
“君子一言,”戚玉嶂声音放得极轻却字字清晰,如同立誓,“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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