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戛然而止。
林间重归死寂,唯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风中弥漫,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封灵籁收刀归鞘,快步回到戚玉嶂身边。他手臂被刀风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正渗出鲜血。
她二话不说,撕下自己夜行衣的一角内衬,动作麻利地为他包扎止血。
“无碍,皮外小伤。”戚玉嶂嗓音依旧温润,目光却倏地凝在封灵籁裸露的足踝处。
只见她被荆棘缠绕过的地方,肌肤竟泛起一片不祥的青紫色,隐隐有肿胀之势。
他剑眉骤然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立刻从腰间银色暗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褐色丹药,拈着递到她唇边,“快服下!”
封灵籁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将丹药纳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药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直冲咽喉。
戚玉嶂顺势执起她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上她的脉门。他的指腹温热,带着薄茧,触在她微凉的肌肤上。
他凝神细探,她的脉象沉稳有力,是多年苦修打下的深厚根基,然而此刻却隐隐透着一丝阻滞,显然是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激斗与毒物侵蚀下,内力耗损过剧所致。
他抬眸,正撞进封灵籁深邃的眼瞳里,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深处似乎有星火跳动了一下。
“脉象尚稳,但真气流转滞涩。”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此地不宜久留,待回去后,需得静心调息,不可再妄动真元。”
封灵籁唇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反手轻轻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有你这妙手回春的医圣在侧,区区小毒小伤,何足挂齿?”
风穿过林梢,枝叶沙沙作响,却似乎掩不住两人胸腔里骤然失序的心跳声。
“咳咳!”
倚着树干喘息的肖灵音终于缓过气来,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活像只落汤的狸猫。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揉着酸痛的胳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我说二位大侠!这刀光剑影刚歇,血都还没凉透呢,就急着在这儿脉脉含情、执手相看了?能不能先看看场合啊!”
封灵籁耳根一热,迅速抽回了手,别过脸去。
戚玉嶂神色不变,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他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那片修罗场般的狼藉之地。
白衣下摆沾染了暗红的血污,浸在泥泞的血泊中,他也浑然不觉。他单膝跪地,面色沉凝如水,开始逐一翻检那些已然冰冷的尸体。
修长的手指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拨开被血浸透的面巾,审视一张张因死亡而扭曲的陌生面孔,又在他们的衣襟内袋、袖口暗缝、甚至鞋底夹层中细细摸索,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封灵籁默默拾回“斩万难”,与肖灵音并肩走来。刀锋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在残阳余晖下泛着暗沉的红光。
“可有所获?”封灵籁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骸。
戚玉嶂缓缓直起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却沾染血污的身影。他摊开掌心,掌中是几枚样式、材质迥异的令牌碎片和零碎物件,面色凝重如铁。
晚风卷起浓重的血腥气,他的声音也如浸了寒冰:“不是一路人。至少……三拨。”
封灵籁抬眼望了一眼天际。残阳如血,正被翻涌的流云一点点吞噬。
她收回目光,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管他是几路人马,背后是人是鬼,先把我们该办的事办了再说!”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依旧,伸手将肖灵音拉至身后。胯下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打了个响鼻。
马蹄踏碎夕阳,三人策马向都京城驰去。
颠簸中,封灵籁忽地开口问身后紧抱着她腰的肖灵音:“你如何知晓我们在此遇险?”
肖灵音将脸埋在她背后,闷闷的声音传来:“自打进了这龙潭虎穴的都京,我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起卦问吉凶。说来也奇,往日卦象多是平顺无波,偏生今晨连起数卦,卦卦皆是大凶之兆,血光冲天。”
她顿了顿,更加揪紧了封灵籁的衣料,“我心下不安,又强行起卦推算这凶兆应验在何人身上……结果……”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后怕的颤抖,“卦象直指你二人,恐有杀身之祸!我顺着卦象指引的方向一路寻来……果然……”
“你这卜筮推演之术,竟已精妙至此?”封灵籁眸光微动,语带赞叹,却也隐含一丝忧虑。
一旁的戚玉嶂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江湖早有传言,窥探天机者,必遭反噬,轻则折损阳寿,重则五弊三缺……肖姑娘,你当真不怕么?”
肖灵音环在封灵籁腰间的手臂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一声极轻的笑声从她唇边逸出,带着一种近乎苍凉的意味:“怕?自然是怕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透着磐石般的坚韧,“是人,终有一死。只是这死法……有轻如鸿毛,随风而逝;有重逾泰山,万古流芳。若能用这副残躯,为这浑浊世间挣得一丝清明,为后来者铺就一寸坦途……”她顿了顿,眼底在暮色中泛起粼粼波光,声音陡然清亮了几分,“那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重逾泰山……万古流芳……”封灵籁咀嚼着这几个字,唇边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
这江湖,向来最爱嚼碎痴心人的骨头,所谓清明世道,不过是无数热血浇灌的幻梦泡影,不知埋葬了多少像她这般天真又固执的灵魂。
戚玉嶂紧抿着唇角,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都京巍峨城墙,沉默如铁。
*
暮霭沉沉,华灯初上。
东宫外,一处青砖黛瓦的宫墙阴影下,三道紧贴墙根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处墙垣高耸,飞檐翘角,墙外古柏森森,正是守卫巡查的间隙所在。斜斜的阴影将她们完美地藏匿。
封灵籁本不欲带肖灵音涉险,奈何这丫头软磨硬泡,眼神执着得令人心软,终究拗不过她那股韧劲,只得再三叮嘱后勉强应允。
三人皆是一身夜行劲装,紧裹身形。
封灵籁与戚玉嶂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屏息凝神。远处更漏声悠长,巡逻侍卫整齐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于宫墙深处。
戚玉嶂微微颔首。
封灵籁会意,一手揽住肖灵音纤细的腰肢,足下轻点,身形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拔地而起,带着肖灵音稳稳落在光滑冰冷的宫墙之上。
她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下方庭院,确认四下无人,方才朝下方打了个手势。
戚玉嶂见状,深吸一口气,提纵内力,身形如一道轻烟般腾空而起,矫健若游龙,瞬间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两人身侧。
三人伏低身形,借着重重殿宇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三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东宫深苑。
夜风拂过,只余檐角铜铃几声清越的叮咚,再寻不见半点闯入者的踪迹。
*
同一轮残月之下,都京城内,青云观。
夜色如墨,月华如霜,冷冷地洒在寂静的道观庭院中。
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自高墙外飘然而入,落地时轻若鸿毛,点尘不惊。
来人一身玄黑夜行衣,面上覆着冰冷的青铜面具,正是先前那持乌木长弓的黑衣人。
他背后负着那张令人心悸的长弓,右侧箭筒中,仅余三支黑羽长箭,幽冷的箭簇在月下反射着死亡的光泽。
他推开偏殿沉重的雕花木门,门轴发出一声悠长而寂寥的轻响。
殿内烛火昏黄摇曳,三清道祖的泥塑金身端坐于高高的供台之上,面目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庄严而模糊。
香炉中青烟袅袅,浓郁的檀香气味在空旷的殿内弥漫,带着一丝沉沉的暮气。
“戚玉嶂身边那女子,”黑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殿内的死寂。他并非对着神像,更像是在向殿中无形的存在汇报,“……武功路数诡谲莫测,内力深不可测。我……非其敌手。”
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照入,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那影子微微地颤抖着,无声地泄露出主人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深深挫败。
供台之后,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忽地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一个身着藏青色云纹道袍的身影缓步踱出。
来人左手持一柄银丝拂尘,右手则抱着一卷古旧的画轴。他面容隐在烛光不及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那女子……”道士的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听不出丝毫情绪。他抬手,将那卷画轴平平抛出,画轴在半空中舒展开来,“可是画中之人?”
借着殿内摇曳不定的烛火,隐约可见泛黄的绢帛之上,用工笔精细描绘着一位女子的容貌——眉目如画,顾盼生辉,然而那双明眸深处,却蕴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凛冽杀伐之气,仿佛能穿透纸面。
黑衣人抬手接住画卷,他凝神细看,目光如钩,在画中女子精致绝伦的眉眼、挺秀的鼻梁、含情的唇角间反复逡巡,眉心越蹙越紧。
半晌,他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确认后的失望与更深的不解:“不是她。今日那女子……”他顿了顿,似在努力回忆那短暂交锋中瞥见的容颜,“生得……极为平凡,眉眼寡淡,丢在人堆里也寻不出来。与这画中人的倾世姿容、明艳气韵……无半分相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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