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见过小陶儿真面目的榆满,此时也不禁绷紧了身子,她如今尸斑遍布,阴气沉沉,眼瞳扩大且黑的惊人。
原本披在身上的黑袍不知丢于何处,穿着一身崭新的翠绿衣衫,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锦鲤,颈上戴着璎珞,乌发梳起却有些摇摇欲坠,看似这梳发之人不善于此。
她身上的驭鬼符竟被取下了吗?
“小陶儿,回来。”
黑暗处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榆满知晓这是秦周文。
他似是不满小陶儿擅自脱离他的掌控,独自向榆满飘去,却也只是淡淡唤道,并未催促。
小陶儿歪了歪脑袋,思考着声音的来源,犹豫了会,这才朝身后飘去。
这秦周文与小陶儿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二人会出现在这里。
榆满不知从何开口,倒是一旁的沈青迟耐不住性子,先一步发问,“崔姑娘屋内好生热闹,莫不是我等打扰了?”
沈青迟这会倒是学了聪明,不与之正面冲突,可谁又知道,这可是他思虑半晌才能说出来的体面话。
崔晚知依言瞧了眼他,吃吃发笑,“你倒是变的快,昨日那副模样恨不得吃了我似的,今日怎就变得如此客气?”
“昨日是我的过失,我打小嘴就欠,还望崔姑娘莫记前嫌。”
“如你们所见,小陶儿见不了光和烛火,她是我的人,我自是要将她领回来的。”崔晚知说这话时却未将目光放于沈青迟身上,只是冷冷的瞧着隐于黑暗的秦周文,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好。
此情此景,榆满是断然问不出小陶儿是如何变为鬼的,而她的尸身又在何处,看这二人的样子,却是不打算将她超度。
难道要让她生生世世都无法投胎转世吗?
看着眼前飘荡着的小陶儿,榆满不禁想到了五年后未完成任务的自己,是否也会如这小陶儿一般,漫步目的流转于人间,见旁人欢声笑语,然后随之魂飞魄散。
好悲哀。
若是先前还对任务抱有玩闹的态度,此时的她却是又一次坚定了决心,她绝对不要变成这样,她要今生,来世,和数不清的未来。
她紧握着拳头,认真说道,“你们若是对她好,便该早日让她投胎转世。”
崔晚知闻言,怒气冲冲地跑到她跟前,刚要伸出指头对准她怒斥,却见身侧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冷哼一声将手放下,语气不善。
“榆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小陶儿只是见不得光罢了,还请你嘴下积德,不过多时她便可开口说话了。”
榆满闭了眼,憋着口气,不再多言。
她算是知道了,这李宅的人全是疯子,只要踏了这个宅邸,就没有不发疯的,就连她都要被这些人给搞魔怔了。
简直不可理喻。
就算有驭鬼符又如何,待他们百年之后逝去,小陶儿迟早会因种种原因而化身厉鬼,从而永不得来生。
还不如早早放她归去,等一个再相见的机会。
只见崔晚知眼波流转,似是换了个人,一改方才的失态,揉了揉鬓边的碎发,可说出的话却未见的有多友善,“我可是说过的,你们永远也出不去。”
跟前挡着的叙止轻笑出声,“你又怎知你们也未曾被困住呢?”
崔晚知挑眉,上下打量他起来,“你倒是聪明。”
身后一头雾水的三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二人究竟再打什么哑谜。
榆满实在忍受不了这黑漆漆阴气沉沉的环境,从乾坤袋中取出几块夜石,丢了给沈青迟和林上扶。
直至屋内明亮起来,她才大口吞吐着空气。
没有光真的太压抑了。
她本想一视同仁,给叙止也丢去一只,可惜他离得实在有些远了,且这屋内已经不需要再多一块夜石了。
思虑一番,她将夜石收入袋中,不过眨眼间,面下出现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直直的伸在她跟前。
叙止语气温柔,“小师妹,我的呢?”
这夜石质量极好,便是只有两块就已将屋内变得亮堂堂的,只不过是她一口气从袋子里掏出了三块,这才分给了一块与沈青迟,这会若是再拿出一块,怕是会有些刺眼了。
可是榆满却也不敢轻易打击叙止了。
她连忙取出夜石,放于他手心,“在这呢,在这呢。”
“方才那块夜石已不大明亮,这块好。”她找补了几句,又掩唇轻声道,“比他们的都好。”
叙止淡笑不语,将夜石搁置于木桌之上,这才转头回应,“小师妹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
屋内因有四块夜石,而不再阴暗,放眼望去,内部设陈简约却不失精致,梨花木雕的茶桌,临窗搁置的紫檀书案,无一不是上好材质。
夜石散发的光亮映照满堂,原本隐于黑暗之中的秦周文也显出了全貌,叙止有些在意的分了些目光。
秦周文坐于圆凳之上,神情柔和,轻轻理着小陶儿黑的发亮的凌乱发丝,他像是并不在意这几人,一门心思都扑在女鬼身上。
他长得倒是俊美,却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极了,但露出的一节臂膀却是修长有力。
小陶儿仿佛只听从秦周文的话,愣是崔晚知如何盯着仍不为所动。
崔晚知眼里划过一抹凉意,与众人介绍道,“这位是秦府公子,秦周文,算是我的表哥,你们没事别去惹他,他脑子不好。”
榆满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表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旁边那位,是我的婢女小陶儿,榆妹妹昨夜怕是已经见过她了。”她走至榆满身前,笑了起来。
“怎么样,她是个好姑娘吧?”
榆满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向乖巧的小陶儿看去,答道,“当然。”
见她满意,再次小心询问,“那照你说的,小陶儿何时可以开口说话?”
她努力避开崔晚知的雷点,深知不可说的太过直白,崔晚知见她如此懂事,便多瞧了她一眼,摇着头。
“我不知道。”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愿告知,这就不可说了。
崔晚知拿起桌上的夜石,向里头走去,放在小陶儿的身边,也不招呼几人坐下,只是语气淡淡。
“昨日答应你们的两个问题,想必一天过去,你们心里也有了新的疑惑,可要好好想清楚再问出口。”
她瞪了秦周文一眼,继续道,“但是我可不保证,你们问的我都能答得出来。”
秦周文不理会他那眼神不善的表妹,他眼中堪堪装得下一人,可那人却已再开不了口,原本灵动的瞳仁变成了漆黑的漩涡,因为没了腿脚,只能仰靠在他的怀中。
先前几人便已讨论过这个话题,如今派了林上扶代表出声。
“在下想知,崔姑娘请我等前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且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
崔晚知转身,眼神自沈青迟扫过,“第一个问题我昨日已经给这位沈公子说过了。”
她可没说不能真假半掺,再说了,她也并未撒谎。
“这第二个问题,我只能给你们些提示,他允了我些好处,我自是不能背叛他。”
崔晚知继续道,“你们四人早已与之见过面。”
这几日,四人皆同吃同住,除了昨日晚间和赶集之时不在一处,这该如何搜寻?
难不成要挨个排查吗,目标未免也太大了。
“这最后一个问题,还望各位好好思考一番。”
林上扶转头朝沈青迟看了眼,却见他耸了耸肩摇着头,又将目光扫向一旁的榆满,轻声询问,“小师妹可有什么想问的?”
榆满“嗯”了声,开口问道,“崔姐姐可知这发病的原因究竟是不是蚌肉汤?”
崔晚知似是真的很喜欢榆满,她笑容加深,一改方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笑意达到眼底,“是,也不是。”
“此话何意?”
“你说这是蚌肉汤,倒也不差,你说不是,却也不错。”崔晚知打着哑谜,不肯将话挑明。
这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是蚌肉又不是蚌肉,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崔晚知怕不是把他们当猴耍,没有一个回答是笃定的。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无人再开口。
榆满倒是想开口,可是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个问题都问完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崔晚知又不肯明说出来,跟打灯谜似的给几个谜面,让他们猜。
这如何猜的出来。
她趁崔晚知转头看小陶儿之际,向一旁站着的叙止挪去,抬手碰了碰他的衣袖,叙止垂眼,而她脑中蓦地多出来一道清风般的嗓音。
“怎么了?”
“大师兄方才为何不说话,我可都仰仗着你呢。”
他闻言轻笑,“你仰仗着我?”
“那是自然。”
榆满趁此机会,赶紧与大师兄联络些感情,以防之后出现意外他无暇顾及自己,虽说大师兄为人和善,可她毕竟与之认识不久。
“你果然是最特别的。”
榆满不明所以,抬头看着他一脸玩味,眼睛直直盯着她瞧,不知为何心头一抖,敷衍道,“大师兄才是最特别的。”
“哦?那我特别在哪?”叙止问道。
这让她怎么说,又要开始拍马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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