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家里来一位不速之客。
村长通知她的。
方寸估着时间从茶田里往家赶,利落的收拾好农具,背上一个背篓,腰上还有一个茶篓。
她隔老远就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她家屋前,宽松的针织外套,加半裙,长发散着,手边是两个崭新的行李箱,滚轮上裹着几圈厚泥。这装扮不是本地人。
方寸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干完农活的装扮。扯扯自己的灰扑扑的衣服,拍拍裤腿上的薄灰,试图让它们看上去整洁一点,整理完一切,方寸慢慢凑近她,小心翼翼的开口,“你是住我家的吗?”
徐冬宜转身看见一个粗衣布鞋的女生站在面前,齐耳的短发,手指上还有黑色的印记,腰间有个小竹娄,里面是半筐新鲜的茶叶。
“应该是吧,他们让我来这。”徐冬宜不咸不淡的回。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计划好的,没想到……”方寸满心懊恼,还是错过时间了。
徐冬宜没心思跟她客套谁的责任,打断她,“我房间在哪?”
面前的小屋,一眼就能看完。
用栅栏圈起来的小院子,一侧檐下晒着半干的茶叶,一侧是厨房,进厅就能看见三个卧室门。
方寸伸手拎起她的行李箱,被徐冬宜皱眉瞪着,慌乱的松手解释道:“我帮你搬,这个轮子被卡住了,你一个人不方便。”又伸出被徐冬宜嫌弃的手,声音越来越小“手上是采茶的印子,它不会二次拓印。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去洗……”
“算了算了。”一路走上来,累的只想躺下,也没心思再纠结了。
徐冬宜催着方寸。
方寸领着她进了方术的房间,“这个是我弟住的,打扫干净了,他现在住学校,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看可以吗?”
徐冬宜没说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方寸压力倍增,以为她介意男生住过的地方,于是提议住自己的房间。
如果这间房她看不上,那就要失去这笔收入了。
前几天村子里来了一批采风的大学生,住在村民家里,按天数结算费用。方寸家在山腰,家上学生都是提前规划好的,即使方寸再需要这笔费用,也只能作罢。但还好李佩兰热心,见有后来的老师,便打了声招呼,让村长给安排在这里了。
方寸忐忑的等待着。
她的房间很简单,每天都打扫,因为经常住人多少有些人味。
徐冬宜这次表情舒缓了许多,提着箱子进去,拿出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今天的费用,剩下的帮我弄点水,我要洗澡,然后别打扰我。”
徐冬宜本来没在这次采风人员里,昨天通宵赶完画展需要的画稿,神色厌倦,眼底青黑。还没等她闭上眼睡一觉,徐父徐母又因为点小事吵的家宅不宁。她就干脆出来躲清净。
方寸看着红色的纸币,脸一热,站在原地,哽了好久,把它退回去,“一天50,走的那天再给,说好了的。”
说完就给她把房门带上,去了厨房。
徐冬宜摊开一整面行李箱就几乎占满了走道。
她来的匆忙,生活用品随便塞了点进去,现在理起来也杂乱,挨个把东西放在木桌上,碰掉了崭新的纸币。
徐冬宜捡起来,举过头顶,透过光能看见重叠的另一面。
借助的目的不就是要钱吗,真给了,又不要,倒显得她以钱服人了。
薄薄的……自尊心。
水好了,方寸来叫她。
徐冬宜正坐在椅子上看窗外,桌子和摊开的行李箱都略显凌乱。
徐冬宜突然回头,“超市在哪?”
方寸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山下有小卖部。”
她点点头,把纸币塞回桌上的行李箱里,起身穿外套。
“我陪你去。”方寸说。
“不用。”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拒绝。
他没再多话,看着她出门,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厨房给灶底下加了点木柴,小火慢慢燃着,保持沸腾的温度。
眼见着,柴加了一遍又一遍,方寸在院子口望了一次又一次。到小卖部的路程也就十分钟,她没来过,脚程慢点,半个小时也能走个来回了,怎么会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方寸正犹豫着,她是城里来的客人,不说住宿费没得,人要是出什么事可不得了。
想到这,方寸立马脱了围裙,跟杜莲心说了声,下去找她。
刚踏出院子,就见念了半天的人气冲冲的快步走回来,仔细眯眼一看,身上的外套还沾着些许泥渍,膝盖一下的裤子全部变成了泥巴的深褐色。
方寸瞪大眼,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忙迎上去,关切的问了句,就被她憎恨的眼神钉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浴室,害怕的不敢再跟。
这对于方寸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不让人跟去,问了也不说。她抿着唇,这钱真不好挣。
她呆呆地坐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阵无力感涌上来,伺候大小姐,不如去地里多摘点茶叶。
“你过来。”徐冬宜在浴室大喊。
方寸叹了口气,回她,“来了。”
“这怎么洗,水呢?”徐冬宜裹着浴巾,惊愕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在厨房。”
徐冬宜看着她真挚的回答,一口气堵在胸前,无法抒发,她已经趋于暴风雨后的平静,“那我怎么洗?”
“你没买洗漱用品。”
一提到这个,徐冬宜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出门的时候,没问清楚路,走了一半发现迷路了,但也不好意思折返回去问方寸,说不定知道了还会背地里嘲笑她。于是就找了路边的小孩们问。却被他们稚嫩的模样给骗了,路上全是湿泥,既已如此,也不能回头。徐冬宜硬着头皮踮着脚跳过去,岂料,中间的泥湿度大,完全没有承重点,整个人落在软塌塌的泥水上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摔倒,又折腾了半天才被那些玩闹的小孩拉起来。
“这得问你们村的孩子,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只出损招。”
徐冬宜的话说得太难听了些,方寸一言不发的到房间里拿出两个新脸盆给她,又给她打好水。
站在一侧,没动。
徐冬宜脱浴巾的手停住,“我不习惯有人看着我洗。”
方寸拉上中间的推拉门,背过身站在原地,眼下是她的一堆泥衣,“没看。”
徐冬宜知道她生闷气是因为说了村子里的小孩,但她并不打算道歉,跌入泥潭的可是她,现在要紧的是把身上结块干裂的泥巴洗掉,至于门后面的那位,暂时没时间管。
“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谁?那群小孩?
泥水顺着地面流出去,颜色越来越浅。
没了紧实的包裹感,徐冬宜身体舒坦,“所以呢。”
“如果不是他们弄的,你得道歉。”
徐冬宜轻促的“呵”了声,“水太烫了,我要凉水。”
方寸无奈的出门给她拎了一桶凉的,过了会又说太凉,要热水。方寸被她折腾几个来回,都快忘了来着的目的了。
水声猝停。
徐冬宜拉开门,伸出手,“衣服。”
见方寸不理,不耐烦的又晃了晃手。方寸才不情愿的把干净衣服放在她手心,仍不死心的追问:“你听见了吗?我刚说的。”
徐冬宜拽了几下,她手劲还挺大,没拽过来,这才妥协。
“你了解他们吗?就帮他们说话?万一就是他们故意的,你能提他们道歉?”徐冬宜的气息不稳,推拉门被重新合上,里面传出不太清晰的衣料摩擦声和踉跄的脚步声。
“能。”方寸说的信誓旦旦,仿佛就在事发现场。
徐冬宜笑了一声,笑她的单纯,笑自己还听她说了这么多。
利落的拉开门,走到她旁边在脏衣里翻找着什么,“随便。”
突然变得着急,手上的动作也急乱,“我挂坠呢?有没有看见我挂坠?”
那是她们一家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去玩的时候买的兔子挂坠,不值钱,但特别。
徐冬宜蹲着在角落缝里一寸寸的检索式搜寻,甚至重走了一遍今天在院子里的路线,依然没找到一星半点。
方寸看她的着急不是装出来的,下意识地跟在她身后帮忙找。
突然徐冬宜止步,想到那个泥潭,脸色大变,大概是落里面或者被那群小孩捡去了,气的来回踱步,陡然在方寸面前站定,恶狠狠的丢下句,“穷乡恶水出刁民。”转身进了房间,门被关的一震,墙皮都差点掉下来。
待方寸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她已经消失不见,方寸气冲冲的走到紧闭的房门口,还是放下了握拳的手,快步出门了。
天黑了,方寸才回来吃着杜莲心给她留的饭菜,吃了一半才问起徐冬宜的情况。
“她没吃?”
杜莲心摇摇头,“没出来过吧。”
“别管她。”
方寸思忖片刻,她是大小姐,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那就饿着吧。
没再管她,洗漱完在床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偶尔有门口传来的声音,方寸立马竖起耳朵仔细听,可没一下是隔壁的开门声。
方寸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可一闭上眼就是她白天凶恶的面容,挥之不去,被折磨良久,方寸起身出了门。
片刻,方寸端着冒着热气的碗,敲了几声门,没应。
虽说不喜欢她,但已经住进来了,不管好像也说不过去,她也一天没吃饭了吧,饿死还得算她的。
方寸又叫了几声,顿感不对劲,直接推门而入。
徐冬宜脸色通红,蜷在一起,方寸慌忙把鸡蛋搁在桌上。
手上还有热气,便直接用额头贴着她的,额间滚烫。
徐冬宜身体发沉,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半睁着朦胧的双眼,羽睫交缠,不由的闭上眼,鼻间裹着苦涩的热气。前额一沉一轻,变成了凉帕,又安心的睡过去了。
期间被喂着喝了几次药,再睁眼便是黑漆漆一片,手边有颗头,眉头发紧。
方寸趴着的姿势实在算不上舒适,在胳膊和腿彻底麻木前换到另一边,也始终睡不死,留几分神志在外头放风。
徐冬宜烧退了,现在只觉得头脑清醒,四肢发软。
食指抬起在空中上下虚晃,很难得她睡醒身旁有人在。
手指不小心从她的发丝上擦过,猝然停止,扯过床上的薄毯慢慢的挪过去给她盖上。
徐冬宜的动作很轻了,方寸还是醒了。
她的眼睛很亮,像屋外的星星溜进来。
徐冬宜的手僵在原地,看着她眼里的担心。
“你好些了吗?”方寸说着起身用手探她的额头。
徐冬宜撤了手,一瞬不转的感受她靠近的体温,猝然开口,“徐冬宜。我叫徐冬宜。”
徐冬宜昏睡期间有听见几声“喂”,她们还没交换过名字。
不烫了。
方寸吐字清晰,裹紧身上的毯子,毛茸贴着她的皮肤,香气和药味滲进她的皮肤,游走在骨隙之中。
两人有短暂的沉默,徐冬宜睡醒了,方寸睡不着。
门口传来一阵迟缓的脚步声,方寸脊背紧绷,与床畔拉开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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