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采茶的最后一天,方寸把这段时间采摘的茶叶七全部用麻袋装好,和李佩兰一起送到镇上的来叔的茶叶加工厂里。
来顺昌是第一批出去经商的人,在外飘荡多年,有了一定的经验和人脉,也想着老了还是要落叶归根的,于是回来,在镇上开了一个茶叶厂,做简单的加工,再把加工好的成品卖给更大茶叶商的。加之本镇的茶叶都是略高于市场价收的,一来二去,能赚一点,但不够发财的。
“方丫头,来啦!”
和来顺昌打过招呼,照惯例嘱咐他留两罐带回去,期间的空挡时间,方寸也没闲着,好歹来镇上了,就打算买点菜园的种子,顺便看看有啥机会能找个临时的工作干。
方寸回来的时机刚好,邻里正排队结钱。
李佩兰唤了她一声,方寸走到另一边,来叔正在跟李佩兰热情的交谈,见方寸过来,把厚厚的信封交给她,“数数,差了马上补齐。”
方寸把现金抽出来,熟练的点了一遍,三万五千六十元。
不少,反而比她预估的金额超过了些。
来顺昌交给她两罐茶叶。
方寸咬着腮肉接过,连同黄皮信封一起攥紧,不敢抬头看他,哑声道:“来叔,又给多了。”
“不多不多,给阿术的买点零食吃。”
“谢谢来叔。”
“害。”
“别唠了,我家那口子来接我们了,先走了哈,家里还有事呢。”
李佩兰不客气,风风火火的牵着方寸的手腕往厂门口走。
方寸抱着茶叶罐,默不作声的坐在三轮车后厢内。
看着茶叶厂越来越远,凝成一线,落入万千茶叶中的一片,香味随着时间的沉淀愈发浑厚,满心的甜香。
“妈,我回来了!”方寸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开始猛灌凉茶。
卖完茶,心里的沉甸甸的担子也卸下来一半。
“慢点,慢点喝,没人跟你抢。”杜莲心快走几步到她跟前,摇着蒲扇给方寸扇凉,“咋样,卖得?”
待方寸喝得差不多了才问,满眼的期待与忐忑。
方寸放下瓷杯,用手背胡乱擦了下唇上的水珠,“挺好的,来叔还是和之前一样,给我凑了个整。”
方寸把怀里的信封交给杜莲心。
她接过撑满的信封,攥在手里,带着方寸的体温,微微炙热。方寸跟着杜莲心走进她的卧室,在门框对面偏右侧,有半人高的五斗柜,上面摆放着一张洁净的黑白的男人遗像。
杜莲心把装着钱的信封放在遗像前,点燃了三柱香缓缓倾身,插在锈迹斑斓的三角香炉上,又点了三根,用手在香火处扇了扇,瞬间多出几缕香烟,交给方寸。
“你来叔人好,年轻时候,他出门学做生意,家里没钱,你爸和他一起长大的,偷偷给他塞了点盘缠,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呢。”
杜莲心恍惚出神,生出几分忆往昔的怅然。
“我们也要记得。”
方寸盯着照片上年轻的父亲模样,眼眶酸涩。
身后传来一阵隐约的木门喑哑声。
方寸收起情绪,给杜莲心规划这笔收入,“留三分之二给方术上学,剩下的留一半给明年的茶园,还有的就存起来吧。”
杜莲心呲笑一声,触不及防的勾起食指刮了一下方寸的鼻尖。
细滑的手指居然比方寸想的更有力量,方寸吃痛的捂住鼻尖,“妈!”
“我还要你教?”杜莲心在一沓红票里抽了几张塞给她,“拿着,出去玩,咱也不能掉了底子。”
方寸本想拒绝的,鼻头还在微微发麻,赌气的塞在荷包里,“我能跟谁玩?”
“家里那位啊,我看你们这几天相处的还挺好,不吵架了?”
方寸才发觉杜莲心这么八卦。没答她。
“我走了。”
方寸手起门落,潇洒的出门了。
见徐冬宜正在好奇的翻看桌上塑料袋里装好的蔬菜种子,拿过其中一个的包装袋,认真的在读种植说明。
徐冬宜提起番茄种子,在两人中间晃了晃,“啥时候去种啊?”
方寸眼轱辘一转,“不急。”她夺过徐冬宜手里的种子扔到桌上,神秘的说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徐冬宜来不及问出口她口中的神秘是什么,就被方寸拉起手,往她的房间进。
徐冬宜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显得有些呆愣,心里翻腾,她从未感受过如此有力的手,可以拉着她前进,告诉她方向,像一台永远不会熄火的蒸汽火车,横冲直撞,轰鸣震天。
方寸进了房间就马上松开手,在衣柜里翻找,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套传统服饰。
茶祭当天所有村里人都要穿上特定的服饰,以表重视。
方寸咧着笑,把衣服举在胸口,让她自然垂落。
“看看,这个喜欢吗?”
见徐冬宜没反应,加大声量叫了几声,“别发呆了,你比我高,能穿的就这件了,试试看?”
这件是杜莲心给她买大了,想着后面再长长个,也就没拿去换,结果,还没撑起这件衣服,她的身高就永远定格了。
“嗷,好。”徐冬宜回过神,脱了外套,双手交叉拽住衣角,胳膊抬了一半,放下,突然看向方寸。
方寸扬着笑,回望她,以为她需要帮助。
见方寸眼里多了几分热情,让徐冬宜脸颊发热,忍不住开口提醒她,“我要换衣服了。”
“嗷——”方寸恍然大悟的表情,“都是女孩怕什么。”
方寸给她带上门,“换好叫我。”
衣服不难穿,即使是徐冬宜第一次尝试也能穿的像模像样。
“好了。”
屋内传出少女的倩音。
方寸推门,徐冬宜正在低头整理袖口,淡紫色的绸缎包裹着少女的身线,亭亭玉立。抬眼间,像误入深山的小鹿,局促的灵动,让人不自觉夸赞。
“好适合你。”方寸围着她走了一圈,“就是袖口有点短,让我妈给改一下。”
“是吗?太麻烦阿姨了吧?”徐冬宜扯着袖口,露出羞涩的笑容。
“没事,要不了多久,小时候我和我弟都淘,破洞的衣服都是我妈补的,跟原来的花色完全没区别。”
杜莲心对于方寸给她揽的活也没有怨言,花了两个中午就修改好了。
彼时,也到了茶祖节正式举办的日子。
方寸早早换好了装饰,脖间的银铃碰撞,像夜莺婉转的歌喉,一蹦一跳的来到徐冬宜的面前。
杜莲心的手艺正如方寸夸得那样了得,再穿上这套衣服时,徐冬宜整个人都松弛了不少。
方寸歪着头看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
“我给你挽髻吧。”
挽髻是传统,但方寸头发太短,根本没有可以发挥的空间。反之,徐冬宜的长发正好可供她试手。
方寸的手巧,发丝在她的手指间变成得听话,三两下编成了完美的发髻。
徐冬宜对着镜子原地转了半圈,停下来,对她盈盈一笑,“好看吗?”
“嗯。”方寸点头,但总觉得脖子上还缺点什么。在抽屉里找出一个大红色的方形绒毛盒子,看着有些年头了。
方寸手心翻转,星星项链在空中左右摇摆,还未待它落定,她双臂圈住徐冬宜的脖颈,鼻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徐冬宜耳边。
这个是方寸十八岁那年方父给她打的项链,一直保存的很好,很适合她,也就不算心疼。
徐冬宜能清晰的闻见她皮肤上和自己同款的橙味余香。
“低头。”
白皙的颈部能看得见蜿蜒向下的青筋,消失在起伏的衣领之下。
徐冬宜感觉一阵眩晕,待方寸站定后,伸出食指推着她的右肩把两人的空隙拉开了分寸。
茶祭在茶园内举办,由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族语唤着茶魂回归,举行完一系列古老仪式,天色渐黑,篝火渐起,伴随着有节奏的花鼓声,大家欢作一团。
方寸拉着徐冬宜加入这热情洋溢的氛围,在人群中随着节奏开始扭动,起初徐冬宜还是扭捏,看着方寸如鱼得水的在人群里的钻来钻去,渐渐的放开。
正当全情投入之际,余光扫到了茶林间隙的蒋冀。
连忙侧过身体,拉着方寸挡在眼前。
蒋冀是她发小,现在也是她同事。
他们两个的父母是世交,但凡对方父母要求孩子学什么,另外一方也会紧随其后,从小到大她们的成长足迹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徐冬宜每样都学的很好,尤其是绘画颇具天赋,自小高人一等,十几岁的时候,画展都参加了几轮。
蒋冀却和她截然相反,什么都学却什么都学不好的半吊子,跟在徐冬宜的身后跑,当蒋冀父母面红耳赤的望子成龙心切时,他就嘿嘿一笑,长此以往,就变成放养了。
他们两个人在大学任教也是双方父母觉得是体面的工作,打了声招呼,让两个人有个伴。
他是这次采风带队的老师。来这徐冬宜也没跟他说过,就是怕他到处张扬。
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徐冬宜仔细一看,来的不只是他,还搂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举止亲密的。
看她如鱼得水的舞姿,引着蒋冀摆弄,多半是村里的。
徐冬宜不以为意,直到方寸冲着那对男女跑去,她心底生出了一丝不安。
“怎么了?别跑这么急。”
方寸三两下到了宋雅琴面前,把她从蒋冀的怀里拽出来,“小雅,他是谁?”
“阿寸姐,忘了给你介绍,他是城里来的写生老师。”宋雅琴看清楚眼前的来人,刚冒出的惊吓被压了回去,双目含情望着蒋冀。
蒋冀还透着被打断的不悦,见二人熟识的面子上,压住了不爽,还算礼貌的和方寸打了声招呼,又见徐冬宜踉跄的跟过来,表情变得玩味,“你这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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