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眼睛因积了悲愤的泪水而闪烁起来,姚望呆了,半站起身来,支吾着问:“你没事吧?”她顺着女子忽闪的目光望向邻桌男子,一瞬间了然像引燃了星火劈啪作响,她大声问道:“是有人打你?是他吗?”
男子站起身来,乔木与贺天然也随之起身,他略一欠身,伸手来想将女子拽走,用口音奇怪的普通话说着:“不要打搅别人吃饭。”
女子那淡淡的五官此刻透出一种决绝,因决绝而变得浓烈,她冲着乔木与姚望大喊:“是他打我!救救我!是他打我!”
男子怒斥:“你别乱讲,过来坐下吃饭!”
女子闪身躲开了他伸来的手,挪到姚望另一侧,让姚望挡在自己前头,他只得离开座位走上前来,但姚望碍着他,令他大为光火,他个头不高,比姚望要矮一点。
不过几秒混乱,女子忽然转身就跑,男子大叫一声,要前去追赶,人行道本就不宽,几张桌子一摆,人想走动只能腾挪,他一时被挡住去路,姚望有意拦他,被他推挤一下仍用力站定不动,大声质问:“你干嘛追她?你是不是打她了?”
他发狠要推,贺天然情急中企图伸手将姚望拉到自己身边护住,乔木比在场所有人都快,已一把拽住男子的衣领,将他向后扯了一步。
“你干什么?”男子怒目而视,眼看就要扭打起来,店老板上来拉架,勒令所有人不许闹事砸场,乔木扭头一望,女子已不见踪迹,不知往哪条巷弄跑去了。
男子眼见已瞧不着人影,大声向路的那头喊了几句什么,是越南话。210见了这混乱场面兴奋不已,一直在大声吠叫,无奈被绳子绑住,只得在有限范围内来回狂跑,一会朝女子消失的方向冲,一会又冲回来,听了男子大喊,它也跟着朝同个方向喔喔叫。
男子气冲冲地理顺被乔木拽得歪了的衬衫衣领,嘴里中文与越南话交替,不住地骂着:“有毛病!多管闲事!你们以为她能跑到哪里去!跑到山里去?是送她去过好日子,没有人要害她……”
他掏现金结了饭钱,末了还对老板说:“不好意思。”老板摆手示意他快走。
他边打着电话边往女子逃走的方向去了,姚望大声喊他:“喂!喂!”见他不应,她又向贺天然求助:“天然姐,我们报警!”
店老板收着隔壁桌子,闻此言便说:“报什么警,越南人,警察也懒得管,在这边闹出事情,今天送回去,明天又跑过来。”
乔木问:“老板,你见过这两人?她们什么关系?”
“没见过。看那妹仔打扮得这么靓,估计是来结婚咯。”
姚望问:“跟刚刚那男的结婚?”
“不是,那个是越南男人,应该是帮她介绍的吧。她们一般都是过来嫁给中国男人。”
姚望不明:“中国男人有什么好的?”
“中国男人有钱咯,怎么都比他们那边要好咯。”
乔木大约知道,她在新闻上见过报道,边境农村多的是越南新娘,因本地男人嫌娶老婆要花彩礼,越南女人要价低,中国条件总好过越南农村,家里收下几千一万就让她们嫁过来,结婚证没有,户口也没有,稀里糊涂地过生活、生孩子,被抓住遣返就再偷渡,边境山多,总有路可走。
天渐渐要暗,阴天没有夕阳,一切都很沉闷,只有210充满劲头,不停叫着试图撒腿冲刺,乔木将它牢牢拽住,三人一狗往停在旅店楼下的车子走去。
210喔喔叫,扭头走向街对面的岔路口,乔木拽它走相反方向,它忽然一屁股坐下,她也只得站住,她看它,它也看她,她说:“走不走?”
它把头扭过去,假装没听到。
这狗完全不像啾仔,啾仔是温柔体贴、通晓人性的。这狗……完全是一只狗。
她只得向它走去,企图抱起它或是弄清它的意图,它见绳子松动,瞧她一眼,马上起身去往它认定的方向,昂首阔步地过了马路。
乔木跟在它身后走着,它非常警觉,一直与乔木保持距离,一旦靠近就加快脚步,以防被乔木拦腰抱起,终于走入岔路,它嗅闻着地面,忽然停在第二个巷口。
姚望与贺天然在身后跟来,姚望大声问:“210怎么了?找到什么宝藏了吗?”
贺天然懒懒地笑说:“可能只是想找个合心意的地方大便。”
乔木望向巷子深处,天光快要尽了,里头有些昏灰,什么都没有,只有好几只大垃圾桶、成堆袋装垃圾、成捆纸皮,另还有污水与臭味,似乎是个垃圾处理点。
210嗅着,要往深处走去,姚望走来一看,说:“它该不会是想吃垃圾吧?”
乔木说:“可能这里气味太重,它才想过来看看。”
210忽然大叫一声。
垃圾桶之间的缝隙中闪过一丝什么。
她们猜错了,狗闻到的并不是垃圾,乔木清楚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是麻布上的碎花图案。
她回头张望两眼,随后走入巷子,压低声音说:“他已经走了。”
狗抬头看她,分明有些得意,她对它说:“嘘,不要叫。”
它像听懂了。
她和它耐心等着,垃圾桶后的人终于现身,碎花麻布长裙下摆垂落,那逃跑的越南女子站直了身子,淡淡的脸上全无怯懦,只有颤抖着的坚决。
姚望吓了一跳,紧张兮兮地朝马路上左看右看,贺天然用眼神示意姚望不要引来注目。乔木将狗交到贺天然手里,她自然地接了,像不需乔木开口就已知道乔木要做什么。
乔木低声说:“我去把车开过来。”
姚望也紧张地压低声音:“我帮你望风。”
贺天然蹲下身去抚摸逗弄着210以示嘉奖。
车子开到巷口,一行人谨慎地上车,女子从方才起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好似明白她们正在为她做些什么,一直静静等待着。
乔木将车开动,驶过几条街,停在房屋渐渐稀少的镇子边缘。贺天然从副驾驶望向后视镜:“你会说中国话?”
她终于开口了:“会一点。我叫阿草,谢谢你们。”
姚望搂着210,坐在阿草身旁,她非常兴奋,语速飞快地抢先介绍道:“我叫姚望,这是狗,呃,暂时还没有名字,我们叫它210,是我们在路上捡的,就在这镇子附近,已经洗过澡了,很干净,你可以摸摸它。它很可怜,是只实验犬,你知道什么是实验犬吗……”
贺天然说:“闭嘴。”
乔木问:“你来中国做什么?”
阿草低下头去,长长的头发垂下像少女忧郁的心帘。她不说,她们便都耐心地等,车窗外天空已彻底黑了,良久,她吐出两个好单薄的字,在寂静的车内像雨滴砸向地面那样清晰:“结婚。”雨滴砸下来,立刻就破碎了。
乔木看见挡风玻璃上的水渍,真的下雨了,“结婚,是你同意的?”
“爸爸同意的。”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阿昌。他也是我们村子的。村子里,还有附近的女孩,他都帮忙,带到中国来结婚,他,还有另外几个人。”
“意思是他还有同伙。”姚望问,“他刚刚冲你喊话,你听见了吗?”
“嗯。”阿草点点头。
“喊的是什么?”
“他说,我跑了,会害死我爸爸。”
贺天然问:“他和你爸爸都收了钱?”
“嗯,他收五千,爸爸收一万,中国元。”
“你们是怎么来的?”
“坐大巴,然后,从山里走过来。”
“那你现在准备去哪里?”乔木说,“我们送你。”
阿草摇头。
“要不要找警察送你回越南?他们这是买卖人口!”姚望有些气愤。
“不要!”阿草急忙否决,“那样回去,怕我爸爸会知道。”
贺天然明白了:“你想再也不回家?”
阿草点头,一字一句地说:“嗯,我从山里走回去,再想办法,去胡志明。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们一定在找我,而且,晚上,怕山里有狼。”
何况在下雨。
乔木与贺天然交换目光。乔木看不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是怎样想法,贺天然好像始终对一切都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旁观。
姚望则要简单得多,她轻易就能认定一件事,比如此刻她们必须施以援手,此事不需商议,是理所当然的。“那我们只能在这里再过一夜了,天然姐,乔木姐,我们住哪?还住下午那个破旅馆吗?那里水太冷了。”
几分钟后她们的车又停在那家庭旅店附近。
这里的房间恰好能看见这镇子上唯一的一条主路,也许能看见那个叫阿昌的男人与他的同伙们的动态。
“我们这么多人,是不是得开两间房?”姚望扭头去问阿草,“你有没有身份证?不对,呃,边民证?护照?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阿草摇头:“家里面,只有爸爸有证件。我们在田里干活,不需要。”
贺天然望向前方不远处的旅店灯牌,“有也没用,小地方的破旅馆,估计也没有资质接待外国人。”
姚望问:“接待外国人还要资质?”
乔木答她:“嗯,要事先申请,而且,每个入住的外国人都要上报。”
“这里就是边境口岸,不是有很多越南人吗?这些宾馆不该都去申请个资质好赚钱吗?”
“这里往来的越南人都拿边民证,代表他们本身就住在附近,过来也只是做点小生意,没什么住宿的需求。何况她也没有证件。”
姚望只得提议:“要不,我们塞点钱给老板。”
贺天然当即轻巧地否决:“不许乱花钱。”
“那怎么办?”
“狗不能住,外国人也不能住,那狗怎么进,外国人就怎么进咯。”贺天然伸手挠了挠210的下巴,温柔地笑说,“你说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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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幕丨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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