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敬裕来山窝村给邵家送节礼。一些吃食交由童弦收下,敬裕小心翼翼地提着两个盒子到后院拜见邵览山。他先打开一个盒子,取出盒中之物,双手递给邵览山。这是一支单筒望远镜,邵览山试着观望远处,勉强可用,朝敬裕点点头:“不错,先做上二十支。该给匠人的奖励,要给到位。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做成双筒的,镜片还可以更清晰些。”
这几年来,邵览山已成为敬裕心中的神,她时常拿出一些新奇方子,让敬裕找人做出,卖与达官贵人。凡世家贵族流行之物,像是男人用的雕花皂,女人用的唇脂面霜,原先也不是没有,按邵览山的方子做出来,却让人甘愿十倍价钱购买。邵览山不赞成一家独大,敬裕就和其他商人合作,又按着邵览山指示,挑选出几家权贵,送人干股,以求庇护。他倒也不吝啬,因为主人说了,而今白吃的,将来都要加倍吐出来。
然而有些方子,邵览山却是专门叮嘱不让其他人插手的,比如这望远镜,作坊便建在人迹罕至之所。工匠在制作玻璃时,无意中造出了一面镜子,敬裕立即嗅到无限商机,却不敢自专,他从另一个盒子中取出做工精美的手把镜,递于邵览山:“主子,这是工匠做出来的,比之铜镜清晰百倍,用大一些的玻璃,还可以做成梳妆镜,售价多高都不愁卖,也可回些本钱。”
邵览山接过镜子,看着镜中纤毫毕现的脸庞,不禁赞叹任嬷嬷眼光老辣。当日明昭原本是想留她一命,任嬷嬷将她包裹好,递给明昭瞧一眼,顺口说道:“娘娘放心,您看这孩子和您刚生下来一模一样,侯爷和夫人定会安排妥当,不让她受一些儿苦。将来说不得还能与您团聚呢。”就这一句话,明昭便下令不留活口,以免后患。如今看来,明昭当时的果决并不是杞人忧天。邵览山方才七岁,竟长得与明昭如出一辙,任谁见了,都得说是亲母女。
邵览山放下镜子,对敬裕到:“京城地界儿,作坊不宜做大。我打算中秋过后离京,等到安顿下来,让匠人们也过去,那时再做镜子。”
敬裕问道:“主子是让我留在京城吗?”
邵览山嘱托他:“我在京城放不开手脚,也许还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万事俱备,我就回来了。你留下来,一则照顾生意,再则多留意些京城动向,我回来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又道:“我听观棋说,你把卫棋打得下不来床。是为什么?”
敬裕顿时愁眉苦脸:“主子说过将来不禁商人之子科举,我便想着让他也学一学那些经书,他竟毫无进学之心,偏喜与工匠厮混,这个望远镜便是他和匠人一起折腾出来的。”
邵览山沉声说道:“敬裕,我不禁商人之子,同样不禁工匠。早便与你说过,要敬重匠人,我有大用。你当谨记在心!”
敬裕如遭重锤,想到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更是惊惧惶恐。去年冬日,邵览山召集各条线领头人议事,原来是召队和田队协作剿匪时,田队一名队员阵亡。召队和田队是邵览山的军武班底,她亲自教导,个个身手不凡,对付一般匪徒,足可以一敌百。行动前认真参详,周密计划,之前从未失手。她剿匪,是为了练兵,顺手取些钱财,尚不足以用人命去换。意外发生,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严查之下,方知是召队有人和阵亡之人私下有过节,竟趁机取人性命。人证物证俱全,杀人者也亲口供认,邵览山便召集众人观刑。邵览山令召成行刑,人头落地,白雪染红。
随即邵览山解除召成队长职务,解散召队,编入田队,由田默统管。召成暗恨自己御下不严,坏了同伴性命,甘愿从小兵做起。敬裕念及召成当日再三援手,正欲求情,却见观棋目光扫来,隐含警告之意,便息了心思。
今日自己言语之中颇为看低匠人,他深怕触怒邵览山,虽罪不至死,失了上心也不好受,便低头认错求罚。邵览山思量片刻,对敬裕道:“观棋是要跟我走的,你回去与夫人商量,也问问卫棋的意见,看他是走是留?”
敬裕大喜:“他若能跟着主子,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大造化,也遂了他的心愿,再没有不愿意的。”
天康七年中秋节前几日,京城发生了几件奇事。
先是皇后娘娘在一次宴会上当众斥责祭酒夫人教女无方,身处冷宫尚不思悔改,不守宫规,有损皇家声誉,令祭酒夫人今后无诏不得进宫。大家都快忘了李望悠这个人,被皇后娘娘一提,便又想起当年残害皇子之事,看向祭酒夫人的目光皆是厌恶不屑,有那长舌之人便说道:“想来是祭酒夫人言传身教之功,祭酒大人便独守着祭酒夫人,这等本领我们这些人却是学不来的。”那祭酒夫人本就不善言辞,脸涨得通红,却不知从何辩解。
回府后越想越添愁思,一会儿想女儿在宫中不知如何受苦,一会儿想儿子远在南疆,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又想自己夫妻恩爱,在他人眼中却是善妒。这人一旦钻了牛角尖,便不容易出来,也忘了李望悠进宫前让人传给她的话,竟是趁人不留意,用一根绳子寻了短见。李祭酒心灰意冷,要辞官回乡。李祭酒为官一向清廉,在士林中声望极好,李望骁又在南疆驻守,因此宋如柏极力挽留,不料元亨大笔一挥准了辞呈。
有人离京,也有人进京。元亨的外甥女端慧郡主因夫君已故,携子回京投奔母亲明霞长公主。明霞是元亨亲妹,端慧因此颇受皇宠,上门求亲之人竟络绎不绝,端慧皆不假辞色。有心之人发现端慧之子与平侯胡翀眉眼依稀相似,便想起了丰德帝年间的一桩公案。端慧和胡翀一见钟情,丰德帝也乐于成人之美,下旨赐婚,不料成婚前二人因着琐事发生争吵,互不相让,端慧离京而去。丰德帝对胡翀怀有愧疚之意,便下旨让康氏女与胡翀成婚。
有人等着看端慧和胡翀的恩怨情仇,不想端慧却是光明磊落地邀请康敏于八月十四共游京东大明寺,还特地叮嘱带上孩子们。康敏携一双儿女赴约,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生怕端慧借故发难,然而端慧似乎只是想展现自己的大度,并没有找康敏麻烦。众人颇觉新奇,当年传言是因为胡翀和一个女子搭了几句话,端慧醋意冲天,方才悔婚离京,如今看来性子变了许多。
同是八月十四这一天,兵部尚书肖庆幼子肖良俞和工部尚书贾温幼子贾子旭,随母亲外出赏秋,不慎走丢,等找到时,皆昏迷不醒,经大夫救治,虽说醒来,却是一问三不知,俩人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不肯放开,晚上也不让下人进房,只二人同眠。这事却是和邵览山有关了。
肖家和贾家相约赏秋之处,在大明寺后山,山林染色,秋光正好,两个男孩子却不肯安分,嘀嘀咕咕一阵,便偷偷摸摸向山林深处寻宝。宝没有寻到,遇到两个凶神恶煞的持刀人。那两人对视一眼,便上前捂住肖良俞和贾子旭的嘴,挟到一处悬崖边,正欲下毒手,邵览山从天而降,制住持刀人,救下肖贾两人。邵览山离京前与柳风止作别,顺带送些银钱给他,回家路上便遇上这档子事。
邵览山正欲讯问持刀人,却听肖贾二人齐齐惊呼:“皇后娘娘!”
邵览山担心生变,不再拖延,便用持刀人的刀,结束了持刀人的命。两颗好大头颅滚到小朋友面前,双目尚且圆睁,嘴巴似要说话,更有两腔热血兜头洒下,肖贾二人一声不吭晕倒在地,昏迷前听到那小魔头说:“你们一句话,要了两条命。”
因此二人醒来皆一言不发,怕晚上说梦话被人听去,坚决不让人守夜,只相拥而眠,宫中更是不去。从此只觉世间险恶,与人交往不如看些术数格物之书,因他俩皆为幼子,无需担负光耀门楣的重任,家中长辈也便听之任之了。
邵览山回到山窝村,将那两个持刀人的头颅扔给观棋,让他查一查是怎么回事。观棋掌密探一事,招来手下,哑语交流一番。获悉那二人是镇山寨的土匪,一路跟着端慧来京。京城左近的土匪都让邵览山拿来练兵了,这镇山寨离京城二百余里,是个大山寨。邵览山想了想道:“既然顺路,就缴了吧。”观棋便传信给田默早做安排。
入睡之时邵览山问观棋:“要我帮忙吗?”观棋摇摇头,告诉邵览山:“我已准备妥当,主子请勿担心。”
只听邵览山道:“好,自己的仇自己报才痛快。若有万一,随时发信给我,不要顾虑太多。”
公主府中,明霞看着心神不宁的端慧道:“沉住气,都安排好了,定会让我儿如愿。”
端慧道:“不知胡郎怎么想?”
明霞轻轻拍着女儿的手:“你既然为他诞下孩子,便由不得他。男人都一样,很快就会忘了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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