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培优班补课工作结束后,作为省城一所大学优质生源的输送地,学校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研学活动。五天四夜且住宿自费的安排劝退了不少人,不过好在最后还是硬生生凑出了一个中巴的人数去高等学府参观。
曹兰洁当然找到方可望,但她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拒绝。
摆上明面的理由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且她并不打算报考西南部的这所高校,实则“想要好好地送别齐琅”这个理由大概率是在心中占大头。
曹兰洁这次劝慰明显是提前做了功课,她在方可望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撂出来一张奖学金评选结果,五位数的金额已经是高中生可以拿到的最多,未及方可望反应,她就接着说:“名单开学了才会公示,等钱到账上更得等到秋末。不过谈起来也是有缘分,这奖学金是齐琅的奶奶薛韩英女士为纪念她的丈夫才设立的专项奖,今年是首届,我们学校高三生里只选拔三位,你是唯一一个一等奖,回去拿给你妈妈看一看,跟她再好好商量商量。”
——“齐琅你还记得吧?我让你负责给她开画室的门。”
方可望当然记得,甚至亲眼见过她的奶奶薛女士。
她盯着那张评选结果看了半分钟,抬头对着曹老师再次摇头,把自己主意拿了:“老师,我是真的去不了。”
原因无他,只是她八月尾巴的这几天实实在在已经交出去。
那天在家里给小猫起好名,齐琅非要拉着她去采购,方可望劝她不要白费功夫——小镇没有大型商超,买不到猫砂猫粮跟逗猫棒,道格拉斯虽然名字洋气,但以后要过的肯定是中华田园猫科动物的朴素日子。
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方可望生怕在某个瞬间,对方会觉得她这是一种对“何不食肉糜”的谴责,然而齐琅全程都很不在意,到最后也只是看着她,突兀地转了话题问:“方可望,你想去旅游吗?”
她问完又很快低下头去,说了句“算了,我浪费掉一次机会好了”。
方可望完全不懂她在讲什么,愣了半晌后主动提:“趁现在日光还有余温,我送你回家。”
她看了眼齐琅身上的衬衫短袖,思索片刻跑去卧室衣柜找了件开衫,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干净且尺码还算合适后才拿出来,将其递给站在玄关处出神的齐琅,嘱咐她穿上。
“我刚才过来外面一点也不冷。”齐琅压住咳嗽,语速极快地婉拒。
方可望才不接她的鬼话,开门前又想起来迈入冷空气之前可以摩擦一下头发以发热,便转过身把手放去齐琅脑后,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说:“穿上吧齐琅琅,刚才听你说话鼻音很重。”
到小洋楼后方可望像以往一样懒懒散散地摆手告别,齐琅看着她,不太想走开,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今天早上来过我家?”
她遗留在画室的物件和作品方可望今天早晨已经给她送过来,她在餐桌吃粥时就看到,满满当当一大箱。
“是,来送画材。”对方很坦诚。
“为什么擅自替我收拾?我没有说过我要走。”
方可望笑一下,像是在嘲她犯傻:“好啦,这里有什么好留恋的,回家继续画画吧艺术家,去英国后也要认真读书,要像你跟我说的那样,不浪费好天分。”
她貌似很平静地接受了面前这个女孩也许明天后天或大后天就要离开的事实,甚至主动提:“你确定好什么时候走可以提前给我说一声,我要是有空可以来送送你。”
齐琅看着她,眼眶有点红。
方可望过分没所谓的态度其实有些刺伤她,她有时候是非常非常难以承受方可望的硬骨头和不在乎,毕竟到现在她都感受不到方可望哪怕一丁点的舍不得,就连夏天结束了的送别也都有先决条件,是“有空”。
后脑勺隐约还可以感受到发丝被上下摩挲的僵麻的触感,可亲密举动造成的只有她心底的小鹿在乱撞。
齐琅攥着方可望开衫的衣摆,看着她无波的脸庞,忽然想到白茵茵对她说的那句话。
所以她对着那位她的和善学姐也是这样吗?她们有拉过手吗?有互相拥抱吗?会亲吻吗?她们亲吻的话方可望还会是这样无动于衷吗?
遗憾的是齐琅毫无立场,她跟方可望的确有说过相互喜欢,可不是那一种表白,在花藤下讲完就可以接吻的那一种表白。
她没有办法像那位女孩一样飞越千里万里寻得质问,又不可将心底的小气感情完全袒露,所以这些问题统统无法被问出口了。
于是齐琅第一次没有等方可望把手挥完就扭头进了屋子,老式楼梯依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阿姨着急地让她步子放慢一点小心摔倒,她没有心思搭理,进房间一鼓作气锁上门,仿若这样就可以隔离掉一些情绪。
倒是没有哭,但眼底有点发肿,她在被子上趴了十分钟才将难过压下去一点。
整理好自己,齐琅打开电脑意欲拨打母亲电话询问她本周末日程,想要向她说明自己要赶最早一班飞机回家,然后无缝衔接墨尔本,痛痛快快玩一场。
谁知电话还没有拨出去,昨晚睡前打开的查询同性恋相关知识的界面还没有退出去,她将页面一一关闭,电脑又弹出小姑姑社交动态的更新。
齐琅本来无意细看,结果眼神扫过去才发现齐则安上传是一张舷窗包裹夕阳的照片,而照片的位置显示在国内,那座城市距离她不过两个小时又一刻钟的飞行距离。
她以为是齐则康提前飞去那座城市处理公务,可亲眷齐则安万万没有跟随的道理,因此那通未拨出的电话从温淑换成了齐则安。
电话很快接通,可听起来齐则安情绪不不是十分良好:“怎么了琅琅?”
齐琅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小姑姑你回国了吗?我看你地址在国内。”
“对,飞机刚落地,”齐则安对那边说了声谢谢,而后接着道,“有个事情要处理,打算结束后直接飞去接你一起回家呆几天。”
到底是长辈,具体是什么事项齐琅也不细问,她在电话里短促地“哦”一声,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小小声问:“小姑姑,我可不可以来找你啊?”
齐则安毫无犹豫:“来吧,小姑姑给你订机票。”
挂断前对面又补充道:“听你好像感冒了,姑姑要在这边呆好久,你等病好得差不多了再来,生病坐飞机很不舒服的。”
“知道啦。”
心愿得到满足,齐琅的心情暂时有舒缓一点,但本来计划好的双人旅行被砍成疗愈之行,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方可望。
跟妈妈通话的那晚,她想了无数个地方供方可望挑选,港澳也好京沪也好,或者单纯逃避家长在方可望家里住几晚跟她熬大夜聊聊天也好,可方可望的态度令她连一句像样的邀请都无法发出。
这人真的很懂得如何令她感到挫败难堪。
过了一会儿阿姨来敲门,齐琅看了眼壁钟以为是叫她吃迟到的晚餐,闷闷地说了声“不想吃”,谁知阿姨讲:“是座机电话,琅琅朋友打来的,你要接吗?。”
齐琅思考了一番,也学方可望的脾气,说:“不接,阿姨麻烦你挂了吧。”
“不带话吗?”
“没话要讲。”
几秒后门外脚步声渐远,齐琅知道是阿姨离开了。
她重新趴回到被子上,自己也不太清楚是在生谁的闷气,又想到小姑姑让她病好了再飞过去,那索性感冒一辈子好了。
期间阿姨又一次上楼,这次是真的让她吃晚餐喝药,她没有拒绝,下楼填了填肚子,再上楼后天早已黑透,她趿着拖鞋挪去卫生间洗漱,决定睡一觉再想办法对方可望展开崭新的面对。
结果睡裙刚换好,窗台便传来重物敲击的声音。
起初她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楼上花园不小心落下的泥块,不料三分钟后声音第二次响起,她顿住正在梳头发的手,跑出去看——方可望好端端地站在傍晚与她分别的地方,大门柱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像是一幅画。
从楼梯往下奔的那几十秒里,齐琅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想到漂亮的阁楼和雕花护栏的露台,心绪澎湃到有如私奔。
原来是这样,原来期待是这样的感觉,眼前闪过的光线是提香红色的浆果,裙摆裹着甜丝丝的枫糖浆,月光剔透,夜风快活,连奔跑都变得毫不费力气。
齐琅站在方可望面前,终于喘出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方可望首先问罪:“怎么不穿件衣服就跑下来?”
“因为要见你。”齐琅回答。
方可望盯着她,在听到蝉鸣的一瞬间霎时收回目光,说:“夜里凉,我长话短说——”
“你不用长话短说。”
方可望不理她,自顾自讲:“今天下午你问我想不想去旅游,我的答案是想。但我预算有限,走不了太远,而且要赶开学前回来,其余我都随你,我没什么要求。”
齐琅眼睛亮晶晶的,非常流利地报了一个地名,说:“飞行时间两小时十五分钟,可以吗?”
方可望点点头,又在夜色里静了一阵子,才说:“行,你病还没好别又严重了,快上去吧,我先走了。”
齐琅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还有话要说。但方可望没给她机会,她往后退了两步,二次催促道:“赶紧上去吧,这个点奶奶应该睡了,别打扰到她。”
闻言,齐琅才说了句“再见”,而后慢悠悠地转身。
走出两步后,她回了个头。
浓重夜色里,方可望表情仍然淡淡的,她抬起手轻挥了一下,仿若在夜里来一趟单纯只是为了提出自己愿意旅游,并没有其他的要紧事。
齐琅懂得见好就收,也在平复心绪的某个刹那,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冲动,客观讲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提心吊胆的春天倏然收敛,谜语依然是谜语,无人得到冲动的报偿。
回到房间,齐琅躺在床上愣了很久,直到睡前才想起来给齐则安发一条消息:【小姑姑,计划有变,机票要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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