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齐琅生活能力稍有欠缺,对自己的画材们倒是精心,这让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以为要从一团乱麻的物品从零下手的方可望对今日早收工的想法多了点信心。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陪齐琅这一件事情上——昨晚雨声助眠,她睡得踏实补足了觉,而方绮实在是指望不上,她自当承担看店事宜,顺便借书店那方小小书桌完成两套理综卷。
综合楼画室自建设以来就没有被充分使用过,以前上课时听老师说过墙面上悬挂的画作大多都是学校美术老师的作品。方可望从未细看,今日陪齐琅来整理一次,才发现老师在撒谎。
幼儿园简笔画水平的瓜果蔬菜和太阳月亮,绝非美院硕士毕业生的水准。
齐琅一看那画就笑了:“蛮可爱的,色彩明亮纯粹,只有小孩子眼中的世界才会这么简单分明。”
“怎么?”
齐琅看起来对谁都真诚,不过第三次见面,她就推心置腹地袒露:“只是稍微有点怀念小时候刚学画画的时候,我每周最期待上绘画课,背着水彩和油画棒就好像长出了彩色翅膀。现在爱好跟未来绑在一起,反而很难体会自由创作的感觉。”
方可望正在擦拭画架,心想齐琅也不过十六七岁——幸运又出色的一个女孩,要想在这个人生节点临时更改未来职业道路,成本也要比其他人低很多吧。
她如是想便如是说,也许是她下意识便不会觉得齐琅会因此等小事同她置气,“你满打满算十七岁,倒也不必为画画讨苦吃,不想画的时候就可以不画。”
齐琅展颜一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当然不会讨苦吃啦,但即使不自由也绝对没到需要的程度,毕竟我在墙上那些小朋友画苹果和梨的年纪就出过绘本,全国人民都夸我有天赋,所以我肯定会好好画下去的。”
方可望扔掉纸巾,扭头扫了一眼左手侧墙面上的画作,又想到一个小时前在齐琅家看到的那沓素描纸。
绘画作为一种最原始的艺术形式,带给人的感受是忠实且直观的。
身为外行人的方可望都可以迅速地被一副普普通通的练手作品击中,那不难想象,小琅琅创作绘本时应当是得心应手。
她不被任何事物要挟,周围一切都为她的理想铺路,比如西装革履的曹老师,比如长途跋涉的父母,再比如牺牲掉习题时间帮她收拾一间无用教室的自己——那她的确不应该浪费这份资质。
早晨已然过去,南北朝向的画室温度渐升,齐琅正蹲在地上摆弄她的颜料和碳粉罐。
方可望走上前把桌面上歪斜的雕塑摆正,随即蹲下身,护住她脚边的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小声又认真地对她说:“齐同学,你最最好是。”
齐琅误读了她话里的意思,从学校出来后为了感谢她,非常讲礼貌地又要请她喝汽水。
方可望拒绝地很干脆。早晨两人双双喝过一大碗绿豆汤,出门时阿姨又悄悄跟她讲,要看着齐琅,不要让她再喝饮料。
她抱着不让对方好意落地的意愿已经迁就她同她碰过一次杯,此次坚决不可以第二次做帮凶。
为此,方可望给出的理由极其敷衍:“我有事。”
齐琅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什么事啊?”
方可望很有准高三生的自觉,堂堂正正两个大字丢过去:“学习。”
“镇上有图书馆?”齐琅讶异道。
方可望推着自行车行走不太方便,问句答到这里已经有些厌烦。
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天真好奇到这样,事情办完了还不愿主动离开。
她扫了眼街区,盘算着要不要先把书包放去店里,再去隔壁随便吃点饭填一填肚子,便冷硬地对付道:“没有。”
谁知齐琅忽然一下子什么也不问了,只停下步子,回了一句“哦”。
方可望满不在乎,向前走了两步,紧接着骑上单车往书店的方向去。
两分钟后,她在路口西瓜铺子处拐了个大弯,然后径直骑到慢悠悠踱步的齐琅身旁,无奈耸一耸肩:“上车,我载你一程。”
齐琅无意做黏人精,况且她也不是多么需要仰赖别人的人,但今天太热了。热气使人烦躁,汽水没有能喝上,这个点回家阿姨肯定还没有做好饭,她一个人又不敢在假期空无一人的画室呆,只好把自己与好朋友绑在一起。
毕竟方可望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啊。
后来回想起来,齐琅总觉得这是自己特别冒失的一个举动——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无聊和横陈在眼前的静荡荡的一整天,小心心拎着裙摆坐上了方可望的单车后座。
微风吹拂着她们的年少,方可望的发丝与三十一度的空气黏在一起。齐琅轻轻嗅了嗅她棉质衬衫背部的褶皱线,闻到一股干净的皂味,还掺杂有昨夜雨水的清香。
她稍微微打了个恍惚,进而眯起眼睛在朦胧间感受到天边和煦不烫人的太阳光,心想这该是她这个夏天最为难忘的瞬间。
在下校门百来米开外的那个长坡时,齐琅忽然间想到什么,她轻轻一扯方可望的衬衫角,问道:“方同学,你知道小镇上有个酒庄吗?”
方可望当然知道。不久前的同个地点,她差点跟一个人相撞。
但她扯谎答道“不清楚”。
齐琅很会不依不饶:“好吧,那我改天问问我奶奶酒庄地址,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不去。”
“为什么啊?你陪陪我好吗?我想去看看。”
已经到达书店,方可望没回话,只缓缓将车刹停。
齐琅趁势跳下来,然后用遮阳帽盖住自己的脸,认真盯着锁车的方可望,目光有一丝不苟的意味在。
人对旁人的视线大概很敏感,方可望再想装作平静无澜也无法忽略对方的热情企盼。
她在门店匾额正前方站定,面朝跟上来的齐琅,转着钥匙轻轻呼出一口气,转移话题道:“这是我家的书店,我是小老板,我家店还兼有打印业务,你有需求可以来,我给你打五折。”
齐琅压根不吃这套,追着她问:“那小方老板,享有五折优惠力度的vvvip会员可以邀请您与她共游漂亮的雾浓酒庄吗?”
方可望真是拿齐琅这样的人没有办法。她被熬得失去耐心,退而问道:“为什么非要去那里,换个地方行不行。”
闻言,齐琅眼眸立刻垂下去,脸上也不再带笑。她悠悠的动作表现出明显的失落,可明媚的人连伤心都那样诚实而不加掩饰。
方可望作为罪魁祸首理所当然要反思,她想到今天自己的确是对着齐琅说了太多个“不”字,便好言好语地为自己开脱:“我对那个地方第一印象不好,前段时间有人也来找那个酒庄,他在坡底不规范停车,害我差点跌跤。”
原因实在太浅薄,偏偏齐琅很好哄:“那你对我第一印象好吗?”
方绮上个礼拜给书店门口挂了一架风铃,有风吹过的时候会有清脆的响声,此时玻璃珠经日光照耀而形成的虚像光斑打在齐琅的身上。方可望被白色光点吸引走注意力,视线又很快回到齐琅眼睛里。
她猛地抓住被自己荡了数圈的钥匙,居然笑了一声,说:“好啊,挺好的,挺喜欢你的。没人会不喜欢你。”
书店被方可望熟练打开,她走进去,放下书包后开始整理最外侧的垒起的书。
齐琅站在原地,举着遮阳帽的手臂有些发酸。
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过“喜欢”这种程度的词,自己的画板里常常夹几封具名或否的情书,玩到最愉快时,也有熟悉的同性好友大声说爱她,但被方可望这样大方坦荡地讲出来,总觉得有些许不同。
方可望无暇顾及她心情的起承转合,进门整理好书之后就立刻去找喷壶给窗台上自己悉心照料了好久的花花草草浇水。
室内没有储存的自来水,她用掉壶里最后一点后交代齐琅在室内看一下店,她要去后院的水龙头上接水。
齐琅看着她忙前忙后,点点头郑重地说“我会的”。
她走去收银处,检查了一眼左手侧打印机的墨量,接着撑着下巴走神。
齐琅早年刚开始学画画时,就花费过大力气了解光影产生的原理,还被训练有良好的结构感知,因而观察和记忆周围环境已经是她本能性的一个行为。
她的目光晃过整排的书架,又定睛分辨了一下窗台上的花草种类,确认自己只认得出来水仙和绣球。
书店中央有支起来的一片小小地方,上面架着的书大概都是些较为畅销的文学书。
齐琅正想读一读名字,视野间涌入的尽然是竹节棉布料,而自己也被一个阴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住。
她抬抬头,入眼的是一位披长发的女孩,面色和善,姿态得体,笑容也恰到好处。
来人朝她微微一歪头,轻轻柔柔地问:“你好,请问方可望在吗?”
未及她回答,从后院接水回来的方可望就突然应声:“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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