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齐琅家住在江边原野,听说是民国时期的老派小洋楼。小楼三层凸出去一块阳台,就要比镇上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庭院更多拥有一个露天的、美观功能大于种菜功能的花园。
方可望在摁完门铃等待对方来开门的时间里无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发现房子北面是山林,南面是田野,三楼西面的房间视野应该是为最佳。
齐琅就是从那间屋子里跑出来为方可望开门的。
她边下楼边着急地制止前去玄关的阿姨,沙发上的奶奶含着笑操心她的动静:“琅琅你慢点,当心踏空。”
刚服侍完老太太吃掉早餐的阿姨停住步子,返身扬声又朝她重复一遍:“哟,琅琅呀你慢一点哦,当心不要踩空。”
这栋房子年态久远,几年前齐则康请人来做过轻微的翻新处理,但总体上还是保留着原有的结构。老式的雕花实木楼梯又窄又陡,两位的关心多少起了点效用,齐琅最后几阶下得缓慢稳妥了点。
不过她开门时方可望并没有等在门外,而是站在远处紫藤花架下哼歌。
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齐琅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思索片刻,扭头掩上房门,趁机透过罅隙瞄了眼客厅墙壁上的挂钟,发现距离九点还差五分钟。
齐则康跟温淑工作忙,两人抽出时间飞机倒轿车地陪她来一趟小镇已经是十分不容易。昨天早晨到家后齐琅因为晕车,一进门就趴在洗手台上吐了足足一刻钟。
温淑端着温开水进来劝她说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甚至在奶奶那儿替她想好了说辞,就说成立奖学金的事情虽算不上兹事体大,但需要她跟丈夫亲自来一趟,以此顺便带小辈来看看奶奶,第二天是要一起跟着回去的。
齐琅吐得难受,却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温淑拿她没有办法,一面心疼一面不情不愿地放手。
今天早上夫妻两个走得早,离开时双双舍不得她,接连悄悄来她房间吻她额角。她早就醒了,装作熟睡的样子,就怕爸爸妈妈看到她之后又反悔。
说起来也不是一定要在小镇待很久,毕竟这里与她生长的地方气候不同口味不同,许多熟悉的、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不在身边,她甚至为此行鸽掉了一位发小的生日宴会,对方直到现在还在跟她置气。
可尊老爱老是齐琅从小学到的家教,爷爷断气断得周全,在睡梦中安安稳稳地过去,没受什么煎熬的苦痛,奶奶表面上毫无波澜,结果丧礼还没有过完就提出要回到这里来安度晚年。
齐琅亲眼见证了父母跟奶奶艰难的商榷过程,最终还是决定牺牲自己的一个暑假。以后去英国念了书,难说会不会再有这样一个漫长的、清闲的缓冲期。
她对这个小镇的印象仅限于童年时期的一次游玩。那年六一她在幼稚园表演节目时中暑晕倒,全球气候还没有夸张变暖的时候,小镇是适合避暑的好地方,爸爸妈妈陪她在这里度过了彼时夏天最热的时候,最后离开也是因为蚊虫太盛。
再次来到这里,记忆中凉爽的小镇也热得教人受不了。
齐琅像小时候一样对它完全无所图,只希望自己可以满满地在这里呆上一个暑假。
昨天在中学遇到方可望是意外之喜。她跟秘书姐姐在楼下碰到曹老师,对方向她说明自己已经让管理教室的学生上去等。
看起来刚正果敢不亲人的女教师跟秘书姐姐聊到门下弟子倒是神采风扬,抬抬手臂就是一句“今年夏天我运气真好,前前后后捞到两个宝贝”。
齐琅看着远处哼歌的人,心想,作为管理画室的优等生,曹兰洁的好弟子,喝冰镇汽水不皱眉的别扭少女,和夸自己眼睛漂亮的嘴甜宝贝,方可望可以是她此次短暂旅途的临时好朋友。
走去花藤下,这一次是齐琅先打招呼:“方同学你来得好早。”
昨晚下过雨,花藤上有蜗牛在爬。方可望正在哼歌,盯小动物盯得入神,猛然被打断后霎时噤声,她回过头一看齐琅身上的印花睡裙,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退:“我来太早了?你还没有吃早餐吗。”
进步朴素的时代,薛韩英还保留着从前小姐的旧习,每天六点三刻就起床,等阿姨煮好早餐,再吃药,洗漱,吃饭,日日如此规律,因此齐琅也被唤醒,早就吃过。
她诚实地摇摇头,撤两步坐到石凳上,撑着下巴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点倦怠,“也不是,就是感觉现在像你这样守时的人不多了,之前约朋友出门,至少得把buffer多留一个钟。”
方可望大约猜出她是什么意思,也不免觉得她讲话浮夸。然而当下她不太想使用从前的聊天模板搭腔,正费尽心思想下句该接什么话时,抬眼看到齐琅又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方可望想了想:“你看起来很困,不行你可以先上楼睡饱觉,我们下午再去也不是不可以。”
齐琅两眼泪汪汪的,是真的有点困。以前念书的时候,国际部下午放学早,她不喜欢学校画室乌泱泱的人群,天气热时还有奇怪味道,因此总是回家画画。家里画室的窗帘遮光性优良,一画起来就没有白天黑夜,是以她习惯了熬夜,放暑假了更加变本加厉,仗着年轻压根不怕通宵看太阳升起。
前一晚她倒没有故意挑灯,只是认床反应有点大,没有睡得很踏实。此时方可望主动提了,她就想答应。
谨慎起见,齐琅还是问了一句:“真的可以吗?”
方可望扫她一眼,硬骨头有硬骨头的样子——“当然。钥匙在我手里,你怕什么。”
齐琅没有立刻应允下来。
方可望大清早接到的是一通求助电话。齐琅那些画材从家里陪她辗转到这里,一路办托运,又有司机帮忙搬,确实没觉得有多麻烦。今天她吃完早餐上楼去数琢磨好的要搬去学校画室的画材,最后对着一堆画笔啊、颜料啊头疼。她不太想麻烦方可望,但又还未结识到其他人,只好悻悻地下楼按着数字拨号码,拜托人家方同学来一趟。
虽然方同学好脾气,年纪小小就愿意为她徇私废公,又对白跑一趟的浪掷光阴做法毫不在乎,但齐琅认为自己绝不可以恃宠而骄:“还是不要了。”
“我大概率每天都要陪老太太共进早餐,痛苦版调整作息法对我来说最最管用,今日是成为健康琅琅第一天,方同学还是不要助纣为虐啦。”
齐琅讲这些话时的神情实在轻盈可爱,十七岁的、在法律意义上马上要成为大人的女孩,唤起自己小名的姿态也完全不显得难为情。
方可望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相信“可爱”本身的价值,在这样一个人们普遍希望各位高中生都长得懂事独立的年代,竟然会有这样一位不会叹息没有忧愁的女孩说尽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俏琅琅啊,方可望忽然想到。
未及她对此等绰号进行细致的语义分析,阿姨就掀开门端着两碗汤走过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高温预警,正午最高温度会超过三十五摄氏度。薛韩英作为老人不能进食一些过于寒凉的东西,却怕小孙女在盛夏心火过旺,于是嘱咐阿姨给她熬一点绿豆汤清补。
阿姨看到两个小姑娘在说话,便把碗轻轻放下,朝方可望和善地眯眼笑笑。
齐琅起得太早食欲不佳,又挑食太甚不吃蛋黄,阿姨拍拍她的肩膀,为她拂去睡裙上的紫藤花花瓣,问她要不要再吃点别的。
齐琅柔声拒绝,接着瞄了眼屋内,小小声提醒她奶奶有一剂药得在饭后半小时吃,不要误了时间。
阿姨是跟着老太太一起从家里过来的,跟齐琅讲话时夹杂一些方言,咁咩嘚咦的方可望听不太懂,不过这些语气词脾性温和、个性柔软,很适合齐琅。
方可望收回目光,坐下来舀着喝白瓷碗里的甜水。
谈话进行到阿姨告诉齐琅她爸爸妈妈刚才打电话来询问她起床了没有,然后才报平安说他们的飞机已经降落,又叮咛她闲下来不要忘记给爸爸妈妈回电话,每周三次定时定点的视讯也千万不要忘记。
齐琅好声好气地一一应下,再回头时方可望早就解决掉待客的汤,又回到原位去找那只蜗牛。
齐琅留意到她的无聊,埋头速速喝完那碗汤,然后从石凳上坐起来,大声叫一句“方同学”。
方可望被吓一跳,望向她的表情有点无奈,哄人一样的语气:“怎么啦。”
齐琅闭上半只眼睛,在晨光下伸出右臂,微微朝她勾勾手指,说:“走,带你去我闺房取画材。”
路过客厅时新闻节目在响,方可望还没来得及礼貌问好,眼神不好但耳朵灵的老太太就循着脚步声发问:“琅琅是带朋友来家里玩了吗?”
齐琅没给旁边人反应的时间,一听这话就古灵精怪地笑了。
她偏头朝沙发上的奶奶眨眨眼,学那位行事刻板、衣着严肃的班主任原话——“是呢,我捞着的宝贝哦。”
方可望根本猜不出来齐琅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学来这句奇怪描述,胃里却好像飞进一群蝴蝶。
虽然影响观感但还是要讲,方可望在花藤下哼的歌是张悬的《宝贝》,那时候这首歌发行其实还没几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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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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