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活阎王过街了!!”

一声嘶喊将百里金铭从浅眠中拽了出来。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底遍布的血丝,是这段时间从江南匆匆赶来京城最好的证明。

嘈杂声如同潮水般漫过耳际,马车猛地一顿,竟是被汹涌逆流的人潮死死堵在了路口。

“快逃啊!”

“我的孩子——!”

百里金铭带着几分烦躁掀开厚重的门帘。只见横街上百姓乱作一团,纷纷贴着墙根奔逃,一个小孩孤零零坐在街心,哇哇大哭。而远处一人一马正疾驰而来。那马神俊非凡,鞍鞯华贵得刺眼。马上少年一身烈焰般的锦袍,墨发翻飞,恣意张扬。马蹄过处,只留下一地狼藉与商贩惊魂未定的惨白面容。

“顺儿!”百里金铭当即下令——再晚上片刻,那孩子必死于马蹄之下!

守在车辇旁的顺儿应声飞身而出,一把抱住小孩滚到路边,马蹄几乎擦着衣角掠过。

马上的红衣人却浑然未觉自己有何过错,只轻飘飘瞥了眼那犹在啼哭的孩童,随即一人一马便消失在长街拐角。

红影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可那风暴过境般的破坏力,却真实烙印在百里金铭的眼底。

嫌恶如墨滴入清水,在他疲惫的眼中层层荡开。

“少爷。”将孩子交还给匆忙赶来的父母后,顺儿回到了车辇旁。

百里金铭放下门帘,倦怠道:“走吧。”

马车重新启程,百里金铭却已睡意全无,只听着车外顺儿与马夫的对话。

“老伯,方才那人什么来头?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无人管?”

马夫脸上写满无奈:“管?谁敢管?那位可是当今圣上的眼珠子,咱京城头顶的活祖宗——四皇子,宸王殿下!俊倒是真俊,跟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似的!可那心肠,比三更天的夜还黑!”

“但凡瞧见那红得扎眼的衣裳,或是招摇过市的轿辇,别管手里端着热油还是抱着娃娃,赶紧连滚带爬躲进耗子洞里!他那金鞍玉辔的疯马冲过来,躲慢一步就是摊毁人亡!方才你们也瞧见了,咱老百姓的命在人家眼里,连草芥都不如!”

听闻这位宸王竟如此草菅人命,百里金铭眉宇间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马夫絮絮叨叨间,目的地已到。随着一声长吁,马车稳稳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邸前。

朱漆大门厚重威严,青石围墙高耸矗立,两盏硕大的灯笼上书“百里”二字,高悬门侧。一众奴仆垂手肃立,恭敬无声。

“少爷,到了。”顺儿利落地掀开门帘。

百里金铭弯腰下车,长途跋涉的酸涩感顿时从脚底窜上腰背。

“少爷,一路辛苦了。”一位身着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上,笑容得体,眼神精明。

百里金铭微微颔首:“孙叔。”

孙管家侧身引路:“老爷正在书房会客,已着人通禀了。少爷舟车劳顿,我先带您去厢房歇息。”

“有劳。”百里金铭应声跟上。身后传来卸货的吆喝与马蹄轻响。

宅邸深广,回廊曲折。百里金铭沉默地随行,目光掠过沿途陌生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虽已初春,京城的树木却仍显光秃,较之江南的灵秀,此间更多了几分北地的方正堂皇。一景一物,皆透着一股庄重与疏离。

终于,孙管家在一处僻静房舍前驻足,推开门,一股清雅凝神的熏香扑面而来,稍稍抚平了旅途的燥郁。屋内陈设雅致考究,一桌一椅、一画一器,皆与他在江南的居所颇有几分神似,显是用了心思的。

“少爷稍作歇息,热水即刻送来。老爷那边的客人一走,我立刻来请。”孙管家躬身退下,轻轻掩上房门。

百里金铭踱至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庭院内流水潺潺,怪石嶙峋,花木在渐沉的暮色中勾勒出沉郁的轮廓。

再好的景致,也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父亲的书信字字问候,句句家常,对他被召入京的缘由却语焉不详。临行前母亲欲言又止,祖母忧心忡忡,祖父面色凝重的模样,此刻在脑海中无比清晰。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顺儿推门而入。

“少爷,热水来了。”他拧了热毛巾递上。

趁百里金铭擦脸的工夫,顺儿压低声音凑近道:“少爷,方才孙管家悄悄提点了一句,老爷见的客人……是二皇子府上的!”

百里金铭动作一顿,二皇子?!

心念电转间,孙管家的声音恰在门外响起:“少爷,客人已走,老爷请您移步书房。”

百里金铭放下毛巾,将满脸倦容强行压下。

孙管家在前引路,步履无声。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嶙峋假山,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呈现眼前。孙管家停步于书房门外,躬身低语:“少爷,老爷在里面等候。”

百里金铭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浓重的檀香裹挟着旧书卷的气息弥漫开来,书房内光线晦暗,唯有几缕夕阳余晖挣扎着透入窗棂。一位身着锦缎常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主位,手捧茶盏。

“吱呀——”

门轴转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那人闻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欣喜,旋即又被深深的疲倦覆盖。

“父亲。”百里金铭出声唤道。

百里玄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儿子面前。

“铭儿……”他的嗓音带着沙哑,“你来了。”

百里金铭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声音却微微紧绷:“父亲急召儿子入京,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百里玄脸上的倦意更浓,眼中浮现出剧烈的挣扎。

“唉——”片刻沉寂后,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铭儿……我的儿啊……”百里玄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眼中的挣扎化为深不见底的愧疚,“爹……爹对不住你。”

百里金铭心猛地一沉,那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骤然缠紧了心扉:“请父亲明言。”

百里玄的声音里只剩下痛苦与悔恨:“爹来京城,并非贪图什么富贵,实在是江南的根基被世家‘元氏’一寸寸地刨断了!爹是走投无路,才想着到天子脚下,搏一个‘皇商’的名头,求一份庇护。哪知道……这天子脚下,竟是更加不太平……”

“数月前,京城爆出天大的军需贪墨案。有人将那脏水,一滴不剩地全泼到了我们百里家头上!‘证据’做得天衣无缝!账目、人证、物证环环相扣!”

百里玄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双手死死攥着百里金铭。

百里金铭只觉脚底生寒。江南首富百里家,转眼已成案板上待宰的肥羊!

“是谁?”他的声音冷若冰霜。

百里玄痛苦地摇头:“不知!初入京城时颇得圣眷,或许是旁人眼红,或许是……爹不知道!铭儿!爹无能,爹护不住你们娘几个!百里家如今还能暂且无恙,是因为……”

“爹已与二皇子达成协议。他要你……要你去给他那位胞弟,宸王李徽玉,当侍读!留在他身边!”

宸王!

百里金铭脑海中骤然闪过方才那个红衣身影——当街纵马,险些害死无辜孩童。去给那样的人做侍读?!如同下人仆役一般?!做他的玩物?!去做……扼住百里家咽喉的人质?

“轰——!”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在脑中炸响!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血液恍若凝冰。他动了动沁满冷汗的手,猛地甩开了父亲。

“你竟要我去伺候那般人物?!”

百里玄看见儿子眼中的震惊、屈辱,以及那份因至亲背叛而燃起的怒火。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眼中泪光汹涌:“铭儿,爹没办法,爹真的没办法了。这是诛九族的重罪!你若不去,百里家上下几十口……无一能幸免。铭儿,算爹求你了……”

话音未落,他竟真的作势要跪下去。百里金铭僵硬的身体猛地一动,急忙扶住他。百里玄却顺势滑坐在地。

“爹对不起你!爹不是人!爹无能!可是……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啊!”他情绪彻底崩溃,涕泪横流,身体不住颤抖,跌坐在地的模样狼狈不堪。

那个曾经如山岳般支撑整个家的父亲,此刻竟卑微如尘……

百里金铭望着这样的父亲,所有反抗的话语都哽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他如同被抽空了魂魄的雕像,静静立在百里玄身旁。

不去,家族几十条人命就没了!若去了……百里金铭不敢想,在那样一个人身边,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活路。

父亲这是要拿他的命,换百里家几十口人的命!

他想起从小教他读书写字的祖父,想起总是慈祥亲切的祖母,想起在柜台后面拨算盘的母亲……

直到高墙将最后一缕斜阳切割、投映在他身上时,一个冰冷、死寂、毫无波澜的声音,终于响起。

“好……”

“我去……”

那些亲切的记忆明明就在不久前,来的路上他还在思考回去时带些什么好。可是此后,他将永远被困在这京城的这片天地。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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