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李徽玉手腕一抖,将马鞭收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跪伏在地的人,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玩味:“你就是百里家新来的那个?”

“小人百里金铭。”声音清冽平淡,听不出情绪。

看着他这副不卑不亢跪着的模样,李徽玉心想,若侍读是他……倒也不算无趣。

“起来吧。”他随意道。

百里金铭闻言,竟真的依言起身,目光平静地与李徽玉平视。

李徽玉一怔,心底那股被冒犯的感觉又窜了上来,混合着一种新奇:“你……怎么真的起来了?”寻常人见他发怒,不该是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吗?

百里金铭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徽玉被这话一噎,瞬间想起了后山灵泉边那份“大不敬”,尴尬顿时化为迁怒的由头:“本王还未跟你算账,你倒质问起本王来了!”

“不敢。”

又是这平静无波的两个字!李徽玉感觉像是一拳砸进了棉花里,无处着力,反而更勾起了他那点混不吝的兴致。这人果然稀奇!

他板起脸,刻意摆出皇子的威仪,装模作样地威胁:“那日在灵泉寺,欺瞒皇室,可要挨板子的!之后本王未准你离开,你竟敢擅自离去,不听命令,可是要砍头的!”他紧紧盯着百里金铭,期待从那沉静的脸上看到裂痕。

百里金铭看着眼前这人幼稚的恫吓,只垂眸道:“草民自幼长在江南,不识京城规矩,若有冲撞,还望殿下海涵。”

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徽玉心头火起,扬声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打十板子!”

百里金铭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终于动了,静静与他对视一瞬,旋即敛下。两名小厮应声而入,将他带了出去。

李徽玉心里嗤笑,他见得多了,这种假清高的,板子落到身上,没有不原形毕露的。他好整以暇地跟出去,看着百里金铭被按在刑凳上,饶有兴致地补充道:“你若现在求本王,求得本王高兴了,或许能免了这顿打。”

百里金铭心知此人喜怒无常,草菅人命,早不抱期望,只依言冷声道:“求殿下开恩。”

连求饶都这般死气沉沉!李徽玉顿觉无趣,扬手示意行刑。“死鸭子嘴硬,看你能撑到几时!”

啪!啪!

沉重的木板落在肉體上,发出闷响。才两下,李徽玉便瞧见百里金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还不求饶?”他追问。

百里金铭牙关紧咬,将痛呼死死闷在喉咙里,一声不吭。

看着他这宁折不弯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李徽玉心头,比方才更盛!“给本王狠狠地打!”他厉声命令。

执刑的壮汉不敢怠慢,加重了力道。空气中只剩下木板撞击□□的沉闷声响,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又几下之后,李徽玉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随着又一次木板抬起,他清晰地看到,板面上已沾上了黏稠的暗红。而那人,依旧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李徽玉心头巨震,为这份超出预料的坚韧,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暴怒!

“殿下!殿下!”秋玉急匆匆跑来,声音带着惊惶,“手下留人啊!百里公子是二殿下送来、皇上过了眼的,若真在府里出了事,您如何向二位交代!”

这话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李徽玉的怒火,却浇不灭他的烦躁。他挥挥手,让行刑的人退下。

他蹲下身,用马鞭冰凉的柄端挑起百里金铭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地宣告:“给本王记住了,你现在是本王的侍读。本王要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本王要你求饶,你也绝不能硬扛!”

百里金铭忍着身后火辣辣的剧痛,被迫抬起脸,目光穿过汗湿的额发,依然没什么波澜:“殿下教训的是。”

秋玉连忙招呼人上前。

李徽玉看着百里金铭被搀走的背影,心头那股没由来的火气却没完全散去。他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凳,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两日,他故意找了百里金铭几次茬。

要么是嫌药味太难闻,让他带着伤去院子里站着;要么是故意把茶水泼在他刚擦净的地板上,让他重新擦拭。

他紧紧地盯着百里金铭的每一个表情,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厌烦、痛苦,或者……哪怕一丝屈服也好。

但什么都没有。

百里金铭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恶意和刁难落进去,都听不见半点回响。这种彻底的“无效”,反而让李徽玉产生了一种拳头打在空气里的无力感,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挫败。

养伤这两日,秋玉也抓紧时间教了百里金铭诸多侍读的规矩。

第三日,伤未痊愈,但已能行走,百里金铭正式开始了他的侍读生涯。

李徽玉辰时才起,慢悠悠用了早膳,乘着轿辇前往禁苑鞠场。他到时,场中已聚集了不少勋贵子弟,喧闹声因他的到来霎时一静。几个纨绔凑上前来。

“殿下今日来得早啊。”身着浅蓝常服的尹睿杰笑道,目光瞥向正在一旁安静擦拭弓箭的百里金铭,“那位就是殿下的新侍读?”

李徽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恶作剧冒了出来。他勾勾手指,让几人凑近,低声吩咐了几句。

几个纨绔面露难色。“殿下,这……不好吧?”

“啧!”李徽玉脸色一沉。

几人顿时不敢再多言。

按规矩,骑射课上,侍读需立于箭垛侧方三步外,待箭矢落下,三息之内拾回。

李徽玉弓马娴熟,三十步外,十箭连中靶心。百里金铭正待上前取箭,忽闻一道尖厉的破空声直奔面门!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仰,箭矢擦着他扬起的发梢,“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箭垛之上。

远处传来几个纨绔的哄笑声。

李徽玉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没料到那蠢货箭术如此之差,险些当场射杀他的侍读!他顿觉颜面大失,恼怒地一鞭子抽在始作俑者身上:“冯冠宇!你瞎了吗!”

冯冠宇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殿下,是您方才……”

这番动静耽搁了时间,百里金铭迅速收敛心神,快步上前取下箭矢,恭敬奉至李徽玉面前:“殿下,您的箭。”

看着刚刚死里逃生、此刻却依旧平静如水的百里金铭,李徽玉自问若是自己,定要大发雷霆。可这人……那双眼睛里仿佛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那点微弱的愧疚感再次浮现。“知道了。”他接过箭,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接下来的课业倒也顺利。经此一事,李徽玉对百里金铭的态度似乎好了些许。百里金铭也发现,李徽玉似乎只对武课感兴趣,几乎从不缺席,且表现亮眼。至于文课……近一月来,他竟是第一次见李徽玉踏入崇文馆。

这日,李徽玉难得早起,赶在讲经前到了馆内。百里金铭早已为他布置好席位,用松木镇纸压住书页,低头专注地研墨。

起初李徽玉还强打精神,听了片刻,便开始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一旁的百里金铭则凝神细听,不时在书卷空白处落下清秀的批注,记录太傅口中的警句。

砰——!

太傅孔述忍无可忍,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乱颤。

“宸王殿下!”孔太傅须发皆张,“‘天地之性,人为贵。’其下若何?”

李徽玉被惊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身。这老匹夫,又来找茬!他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百里金铭。

只见百里金铭垂首展卷,指尖不着痕迹地轻点在“行莫大于孝”一句旁。

李徽玉心下稍定,拖着慵懒的调子背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

孔太傅紧蹙眉头,步步紧逼:“‘配天’当作何解?”

李徽玉再次瞟向百里金铭,却见他指尖移向“文王配上帝”的典故注解。他看得一头雾水,急得连连使眼色。

太傅怒极,戒尺直指百里金铭:“你来讲!”

百里金铭缓缓起身,声音清晰平稳:“如周公祀后稷以配天,此圣人之孝也。”

太傅见他答出,怒火更甚,转而看向李徽玉:“宸王本考下中,罚抄《圣治章》三十遍!”

李徽玉瞬间炸了:“凭什么!我们都答上来了,你凭什么还罚!”

“殿下!”百里金铭急声阻止,却已来不及。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学子大气不敢出,唯有李徽玉怒目而视。

百里金铭迅速跪伏于地:“殿下乃性情中人,言语直率,绝非有意冒犯太傅。小人愿代殿下受罚。”

孔太傅气得胡子直抖,震袖将戒尺掷于地上,发出刺耳声响:“宸王当堂抗辩师长,罪加一等!侍读百里金铭纵主僭越,鞭二十!”

李徽玉手捧《孝经》,跪在庭院日头下,不甘不愿地朗声诵读。另一边,蘸了盐水的皮鞭带着破空之声,一下下抽在百里金铭单薄的背脊上,很快便皮开肉绽。

那鞭子抽打□□的沉闷声响,混合着自己屈辱的读书声,像针一样扎进李徽玉的耳朵里。他忍不住偷眼望去,只见百里金铭身后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因剧痛而微微扭曲,冷汗淋漓,可他依旧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哀嚎。

李徽玉忽然想起他初来时那十板子,养了半个月才见好。这二十鞭……会要了他的命吧?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李徽玉的心脏。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有趣的人,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够了!”他猛地抬头喝道。

眼见执刑的宦官充耳不闻,下一鞭又要落下,而百里金铭眼神已开始涣散,李徽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本王说够了!”

他如同被激怒的幼兽般暴起,一脚狠狠踹开执刑的宦官,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伸手接住了那个摇摇欲坠、血迹斑斑的身体。

百里金铭意识模糊间,只感觉自己倒入了一个不甚坚硬、却带着少年人炽热体温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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