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里金铭自抵京那日算起,只在百里府邸停留了两日。
这两日间,经百里玄引介,他大致摸清了京城产业的脉络。酒楼、米铺、银号……竟皆有百里家的手笔。短短数年,父亲竟已将触角伸至京城各个角落。
然而最紧要的,仍是那皇商的身份——百里家竟掌管了部分粮盐渠道。百里金铭隐隐觉得,这场军需贪墨案背后的水,恐怕比他预想的更深。
至第三日,二皇子府上遣人来引,要领百里金铭前往宸王府了。
宸王府坐落于皇城东侧,毗邻数座亲王府邸,其地位尊崇,不言自明。
而这座王府本身,便如其主人一般,极尽张扬高调之能事。朱漆大门高耸,碗口大的鎏金门钉在日光下耀目生辉。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雕工虽精,却迥异于寻常石狮的威严肃穆,竟是呲牙咧嘴,透着一股欲要择人而噬的跋扈之气。门楣上御笔亲书的“宸王府”三字,更是将圣心独宠彰显到了极致。
百里金铭立于府前,只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头巨大而嗜血的猛兽面前。
守卫皆是虎背熊腰,见礼后,待二皇子的人说明来意,便无声地开启了侧门。
百里金铭沉默随引路人入内。但见府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皆被深浅不一的红色所主宰。大红的廊柱、朱红的雕花窗棂、浅红的轻纱帷幔……此间的红不似宫闱的庄重华贵,反倒更像跳脱张扬的火苗,与它的主人李徽玉如出一辙。
再往深处,瞥见几名小厮正在打理些被践踏过的名贵花木,甚至能在路边泥土中窥见瓷器碎片。
引路人将百里金铭带至一间偏厅:“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
百里金铭微微颔首。不多时,一名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步入厅内。
“这位可是百里公子?”她含笑相问,神色亲切。
百里金铭略一躬身:“正是在下。姑娘是?”
“奴婢秋玉,是府中的管事。”秋玉笑道,引他落座,“按规矩,殿下应于寅正三刻盥洗更衣,卯时用早膳,之后是经史讲筵,直至巳时开始习武,末初用午膳。申时至戌时则还有慕课,需修习律算、礼乐与策论。”
她话语微顿,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不过殿下起居随性,常是辰时才起,讲筵多半误了,巳时方去习武,慕课也是兴之所至方去。公子届时只需随行,不必强求。”
百里金铭再次颔首:“多谢秋玉姑娘告知。”
秋玉观他面色平静,又温言道:“殿下自小深受圣上宠爱,平日里是任性直接了些,但本性不坏。若日后殿下有何处误会了公子,还望公子多多担待。”
“分内之事,不敢言担待。”百里金铭语气平和。看着这位为他悉心介绍的姑娘,莫名觉得她像位操心的姐姐。
秋玉见他如此,心下稍安,便引他熟悉府内环境。
行至一处格外恢弘的殿宇前,秋玉推开门,紫檀幽香扑面而来。“此处是殿下寝殿。”
百里金铭目光扫过那张用料极尽考究的宽大床铺。
“公子主要负责文墨侍奉、课业辅助。但殿下使唤人惯了,兴许还会给公子安排些其他事,不过具体事宜,还需待殿下亲自定夺。”
说罢,她又引百里金铭至一间独立屋舍,距李徽玉的寝殿不过百步之遥。
“公子名义上是侍读,但并非贱籍,故特备此间,供您起居之用。”秋玉推开门扉。
屋内陈设虽简,然桌椅床柜一应俱全。百里金铭谢过。
正说话间,忽闻远处传来一声低沉兽吼,震人心魄。
秋玉解释道:“殿下素喜新奇之物,王府深处设有一处异兽园,里头养着些奇珍异兽,这声音应是源自那里。”
话音未落,一道硕大的白色身影倏然窜出,本欲前冲,见到百里金铭却又刹住脚步。百里金铭定睛一看,竟是头白虎!他眉头微蹙,脚步不禁向后挪了半步。
秋玉看出他的不适,温言安慰:“公子莫怕,这头白虎是殿下自幼养大的,性子温顺亲人。”
百里金铭见那巨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脑海中蓦地闪过前两日在灵泉寺后山遇见的那个怪人——也是这般毫不避讳地直视,直教人脊背发寒。
秋玉低声笑道:“它叫小白,是殿下最宠爱的宝贝。想来是殿下回府了,它才跑过来的。”
百里金铭随她转向王府大门方向,未行多远,便见一抹刺目的红色身影在假山后一闪而逝,步履迅疾,似乎带着怒气。
秋玉面露难色:“殿下此刻怕是不得空。公子不如先回房歇息,待殿下传召,我再来请。”
百里金铭从善如流:“有劳。”
异兽园内。
李徽玉对着围绕身边的珍禽异兽,尤其是那头蹭着他手掌的白虎,喋喋不休。
“那个老顽固!竟敢到父皇面前搬弄是非,阻我升入上舍!简直岂有此理!”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了好一阵,待胸中块垒倾吐得差不多了,怒气稍平,这才从异兽园中出来。
候在门外的小厮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禀报:“殿下,百里公子已入府安顿,您是否……”
“不见!”李徽玉一听,心头火又起,断然回绝。“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本王这儿塞!”
他正愁没借口退人,眼下岂非天赐良机?他立刻命人备马,径直入宫,直奔御书房。
“……朕对不住你……定保他周全。”
“陛下……”
李徽玉被守卫拦在门外,隐约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他耐着性子等候,盘算着该如何说道。
片刻,书房门开,一位面容疲惫、眸色浅淡的中年官员躬身退出,对他行礼后默然离去。李徽玉浑不在意,立刻快步闯入。
““父皇!”他声音带着十足的委屈,“您得给儿臣做主!”
皇上揉了揉眉心,敛去倦容,换上笑容:“玉儿,这受什么委屈了?”
“儿臣升不了上舍了!”李徽玉直言,“既然升不了,那侍读留着也无用!父皇,您就给退了吧!”
皇上脸上笑容微僵:“你可曾见过那侍读了?”
“见什么呀!”李徽玉语气不耐,“儿臣去过百里家,还没进门就感觉里头乱糟糟的,躲我跟躲瘟神似的!这般人家能教出什么有趣的人?定然是个木头疙瘩!父皇,您要么给我换个有意思的,要么就别塞给我!”
皇上无奈一笑:“人选是你二哥定的,你若执意要退,自己去同他说。”
李徽玉闻言喜上眉梢,连忙应下。他见皇上笑颜之下难掩疲色,又补了一句:“谢父皇!父皇好生歇息。”
他片刻不停,又赶往英王府,却未能见到二皇子,只得留了口信,便悻悻返回宸王府。
行至寝殿前,他忽见不远处那间原本空置的屋舍竟亮起了灯火。
满心疑惑的李徽玉走了过去。房门洞开,昏黄烛光在地上投出一道清瘦的人影。
这屋子平日无人居住,前几日听说侍读要来,才命人收拾出来。想起那个胆小如鼠的百里家,李徽玉冷笑一声——那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侍读,看本王如何吓他个屁滚尿流,让他自己滚出宸王府!
“大胆!谁准你住在此处的!”李徽玉扬手一鞭,猛地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旋即闯了进去。
路过的仆役被吓得一颤,顿时噤若寒蝉,快步逃离。这刚来了半日的侍读竟这么快就被殿下盯上,看殿下这满腔怒火的架势,怕是凶多吉少了。
百里金铭正凝神阅卷,骤然被打扰,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下一刻,见那抹红色闯入,他即刻跪地叩首,语气平缓无波:“小人参见宸王殿下。”
“……”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百里金铭心里疑惑,伏跪于地,静候发落,却迟迟未闻声响。
“你为何会在此处?”半晌,上方才传来一道声音,带着明显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那熟悉的嗓音入耳,百里金铭脑中瞬间浮现出那日泉边怪人的模样,他抬起头望去——烛火映照下,那张俊朗却写满跋扈的脸,竟与脑海中那道唐突无礼的人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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