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他不甘心,他从来都没有甘心过。

他眼睁睁看着时任户部尚书的钟隽把钱塞进兵部,胡乱给原位上的人安插了个罪名,把自家的那个连话都说不清的纨绔子侄填了空缺,然后又眼睁睁看着这位说不清话的子侄双手接过了念州总指挥使的军令。刘芳私下去找了多年同窗好友,同期入朝为官的户部主事郭傥,想要联合言官们弹劾,没成想郭傥转身就把他卖给了钟隽,换了京郊一处大宅子。可就在刘芳调令下来的那天,郭傥却因为谋反的罪名被砍头抄家,在刑场外曝尸三日。

临走前一夜,刘芳顶着大雪偷偷去了刑场。

郭傥的尸体被穿了锁骨吊在高杆上,冻得硬邦邦的,像个石雕一样。可这尸体是会说话的,刘芳看着它,尸体说:“你看,你头顶乌云密布,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就像这朝廷的天一样,你能看到什么?你什么都看不到。”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尸体又说:“你看你的脚,埋在雪里,拔不出来,可这官场的水,远比这雪也深得多。”

刘芳喃喃道:“可是我不甘心。”

尸体说:“你想以一己之力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简直是痴人说梦。你看看现在的我。”

刘芳攥着调令离开惠都,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把那个冻得硬邦邦的尸体,也狠狠地吊在了自己心里。贪官横行,朝纲颠倒,这都是帝国大厦将倾的预兆,自己十年寒窗的结果,不是看着自己想要造福的地方生灵涂炭还没有还手的力气,他会回来,他一定要回来。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车夫一挑帘子,看到刘大人在里头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吓了一跳,大呼小叫地喊着“大人”,刘芳让他一喊也吓了一跳,连滚带爬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撩着袍子召集衙役去了。

雁平丘攥着短杆走来走去,看上去一切都安排好了,但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哪里还有个纰漏,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周不辞拍拍他的肩,说:“将军,不至于。”

雁平丘:“……”

雁守百姓对于大规模转移到地窖里这种事简直太手到擒来了,刘芳的消息放出去,不出半天城里就看不到人影了,偶尔有几条野狗追着跑过,看到空空的街道,狗也懵了。

周不辞让关醇带着阿笋也去镇上的地窖里躲着,关醇一开始怎么也不肯,梗着脖子说自己生是龙牙军死是龙牙魂,剩下的口号还没喊完,就被雁平丘拎着一脚踹出了门。

关醇抱着阿笋,委屈地站在门口,小声叫了一句“将军。”

雁平丘:“快滚。”

关醇垂头丧气地把阿笋往肩上带了带,一手拽着其格其的绳子,悻悻地离开了军营。阿笋听说有三天可以不用考诗书,兴奋地都有些不要脸了,她快乐地跟周不辞挥手,说“先先,过两天就回来啦!”。周不辞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跟阿笋道别,雁平丘冷着脸站在他身后。关醇回头看了一眼,脑子里闪过了“严父慈母”这个词,脚步虚了一下。

送走了阿笋和关醇,已经是午时了。周不辞刚要回去,雁平丘招呼道:“先生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结果周不辞转身立马坐在桌边开始狼吞虎咽。

雁平丘:“……”

周不辞嘴里塞满了饭,口齿不清地说:“今早让人拦下,耽搁了,没……没吃早饭……饿得慌。呵……呵呵”

雁平丘:“让人拦下?”

周不辞:“嗯,今早我来的路上,正赶上伙房在给南街巷的百姓送饭,里面有个叫周初四的火头兵,把我拦下了,说想随军一同出城。”

雁平丘:“火头兵?”

周不辞:“嗯,说是几个月前募兵刚进龙牙的,参军就是为了真刀真枪跟蛮子干仗,但是体格不过关当了火头兵,总看到大军出城,没机会,这次他也想去。”

雁平丘:“为什么偏偏找你说?他的上级呢?”

周不辞:“他说大家都姓周,五百年前是本家。”

“行军打仗岂能儿戏?”雁平丘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都靠本家换来换去,龙牙军不就乱套了?一群新兵蛋子,这仗打完要好好熟悉一下军规了。”

那个需要好好熟悉军规的火头兵周初四,在伙房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雁平丘问:“你为何不与关醇他们一同躲起来?”

周不辞吃得飞起,含糊地说“我一个军师我躲什么?”

雁平丘说:“今夜子时之后,我会带人出城,城里只剩几个火头兵,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周不辞百忙之中停下筷子,说:“有火头兵就好,我还以为要挨饿了呢。”

雁平丘:“……”他还想开口劝,周不辞说:“放心吧将军,我与刘大人守住城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雁平丘有片刻怔愣,自从军起,他从未听过有人对自己说“等你回来”,因为每次都是跟着老爹出门,回不回来只取决于雁篆收不收兵,打不打,回不回,死不死,都不在他的考虑范畴里,他只要站在边境线上,守好脚下这片土地,就是他全部要做的。可周不辞这句话,倒像是突然给他塞过来了一颗热腾腾的大馒头,他还没有准备接好,心里却满是熨帖和暖了,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那你等着我。”

是夜,龙牙军从南门出了城,为了不发出声响,大家都在铁甲上罩了一层棉布的披风,佩刀上也裹了布条。齐杭带着西路一队向迤城方向进发,雁平丘亲自带着东路,绕过雁守,趁夜渡过了阿鲁河。

他们在大雪里无声地前行,虽然没有指令,但是连脚步都整齐划一,为了避免在雪上留下痕迹,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脚印,而走在最后的人负责抹掉痕迹。雁平丘回头看了看这支玄甲军队,龙牙,这是他老爹一手建立起来的队伍,这个队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跟着雁篆,像铁壁一样坚守在念州,把蛮子死死压在阿鲁河以北,那些经历过的无数战争,都变成他们盔甲上愈发刚猛的鳞片。蛮子的乌合之众在这样的队伍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哪怕兵力再悬殊,雁平丘想,这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刀,他指向哪里,哪里就会被劈得万劫不复。热血在他体内翻涌起蓬勃的战意,这一战不论乌云卓派出的主将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他的脑袋,只能做我龙牙军的磨刀石。

天亮的时候,斥候回报了消息,熊承晖带着的人马已经于前一日将乌云卓来路上的小部落统统偷梁换柱了,还按照周先生的意思,给经过的乌云卓军队献上了掺满巴豆粉的马草和豆饼,分量特别足,保证谁吃谁拉。雁平丘想到了周不辞,轻笑出声,这人说等着他回去呢,啧,有人等着心态确实不一样,这一路竟是一点都没觉得冷。斥候说,熊承晖现在正在赶往合林川,与冯定州的部队会合,然后向西绕去乌云卓的正后方。雁平丘点了点头,让部队原地休整,在大雪里行进了一夜,雁平丘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他从怀里掏出个馕,混着烧刀子撕咬了起来。大伙儿也纷纷坐下,拿地上的雪搓一把脸,开始吞起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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