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那片刚刚经历情感风暴的废墟彻底隔绝。沈知微几乎是靠着本能,脚步虚浮地穿过医院长廊,按下电梯,走入午后过于明亮的阳光里。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冰冷而混乱的漩涡。
她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刚才在病房里失控崩溃的画面,如同无声的电影默片,一帧帧在脑海中循环播放——他递过来的文件夹,她滑落的泪水,嘶哑的质问,还有他眼中那片沉痛理解的海。
十五年了,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态,如此**地展露那个被深埋的、脆弱不堪的内核。她将自己包裹在理性的坚冰里,以为早已将那段不堪的过往埋葬。可周承砚,只用了一个文件夹,几句直指核心的质问,就轻易地撕开了她所有伪装,让她狼狈得无所遁形,将那个十五年前被迫一夜长大的女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愤怒吗?有一点。气他的自作主张,气他非要将那些结痂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去深究的……释然。
那个沉重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背负了十五年的枷锁,终于不再是秘密。有另一个人,知道了全部的原委,知道了她当年的不得已。尽管这种方式让她倍感难堪,但心底某个角落,那块压了十五年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有微弱的光和空气透了进来。
她伏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皮革,疲惫如同冰冷的海潮般将她淹没。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近乎虚空的茫然,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奇异轻松。
手机的震动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惊醒。
她直起身,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周承砚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几乎能预感到信息的内容,或许是长篇的解释,或许是继续的追问。
她点开。
没有想象中的长篇大论,只有一行简短到极致的文字:
【对不起,和,谢谢。】
沈知微怔住了。
“对不起”——为他的调查,为他的揭开,为他十五年的误解与怨怼。
“谢谢”——谢她的坦白,谢她当年的“狠心”保护,谢她……还愿意在他面前流露真实。
这六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没有惊涛骇浪,却漾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涟漪。它精准地囊括了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他懂了她当年的沉默与决绝。
他也接受了她刚才的崩溃与逃离。
沈知微看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动作。冰封的心湖底下,那股陌生的暖流再次悄然涌动,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忽视。
她没有回复。
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只是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外壳能传递来一丝来自他的、令人心安的溫度。她将额头重新抵在方向盘上,闭上眼,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虚空,而是一种混杂着疲惫、释然、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的宁静。
风暴过后,废墟之上,似乎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不可阻挡地、悄然萌芽。
*
翌日清晨,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沈知微走进法医中心办公室,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已恢复了惯常的清明与坚定,只是那清明之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泪水洗涤过的柔软。
她没有回复周承砚的短信,那六个字像一枚烙印,刻在了心里,无需回应,却已悄然改变了许多东西。她需要工作,需要将翻腾的情绪重新压回理性的轨道,用熟悉的专业领域来锚定自己。
桌上,摊开着“蓝湾”案的全部物证照片和分析报告,旁边并排放着周承砚给她的、关于她父亲旧案的摘要,以及那本关键的黑账复印件。她强迫自己以纯粹的职业视角,重新审视这两份来自不同时空,却被无形丝线缠绕的卷宗。
目光在“星城”项目与“蓝湾”项目之间来回扫视。都是地产项目,都涉及巨大的资金流动,背后都隐约浮现出“瀚海集团”及其核心人物赵永胜的身影。这会是巧合吗?黑账里提到的“老路”,是否就是连接这两个跨越十五年案件的关键桥梁?
她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技术科。
“我是沈知微。请将李强肋骨压痕处提取的微量物证最终分析报告,以及从‘黑皮’账本纸张、墨水、甚至装账本的防水布上可能残留的任何微量颗粒分析结果,做一次交叉深度比对。重点排查是否存在共有的、具有高度指向性的特殊化学物质或标记物。”
下达完指令,她深吸一口气,又拨通了林涛的电话。
“林队,我需要‘瀚海集团’及其所有关联公司、子公司,在过去十五年里,所有涉及安全事故、劳务纠纷、环保处罚、尤其是可能存在的非法物料来源或违规处理记录的详细清单,越详细越好,特别是旗下那家‘海清环保’。”
电话那头,林涛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正想找你。周律师那边提供了新思路,我们查到‘瀚海’旗下负责处理建筑废料和特殊物料的子公司‘海清环保’,近五年来有三次因违规处理工业废料被处以罚款的记录,但都被压下去了,没引起太大关注。而且,我们根据黑账里提到的几个模糊地点和代号,结合经侦那边的数据,初步锁定了一个可能用于资金中转的空壳公司,注册地在海外,但实际控制人线索隐约指向赵永胜的一个远房亲戚。”
“海清环保……空壳公司……”沈知微默念着这些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
下午,技术科的初步交叉比对结果出来了。报告显示,在李强肋骨压痕处提取到的几种极微量的、特性独特的硅酸盐矿物颗粒和一种罕见的工业催化剂残留,与“黑皮”账本纸张纤维中夹杂的某种极细微的粉尘,以及包裹账本的防水布上沾附的微量污染物,成分高度吻合。这种复合物,并非普通环境所有,而是特定于某种高标号防火建材的生产和某种工业催化工艺中产生的副产物。
而林涛那边传来的资料更令人心惊。“海清环保”违规处理的废料中,正包含含有这种特殊硅酸盐和催化剂的工业残渣。同时,那个被锁定的空壳公司,其资金往来模式,与黑账中记录的“老路”几笔大额资金流向,在手法上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瀚海集团”和赵永胜这根主线,一颗颗串联起来,逐渐勾勒出一幅庞大而黑暗的犯罪网络图景。
沈知微看着白板上逐渐清晰的关联图:
十五年前:“瀚海集团”(前身)开发“星城”项目,沈父蒙冤,模式初现。
现今:“瀚海集团”控股“蓝湾”项目,李强坠亡,账本指向非法交易和“老路”洗钱。
关联点:“海清环保”违规处理含特殊标记物的废料,该标记物同时出现在李强尸体和“黑皮”账本上。
资金链:空壳公司疑似用于“老路”资金中转。
关键人物:所有线索的源头,都指向“瀚海集团”的创始人及实际控制人——商界巨擘,慈善面孔下的——赵永胜。
一个道貌岸然,却可能隐藏在无数肮脏交易与罪恶背后的终极BOSS。
沈知微拿起红笔,在白板上“赵永胜”的名字上,画了一个沉重的、带着决绝的圈。
她拿起手机,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拨通了周承砚的号码。情感的风暴过后,他们是并肩的战友,拥有共同的目标。
电话很快被接起,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知微?” 称呼已然改变。
“周承砚,”沈知微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交叉分析结果出来了,指向性很明显。‘瀚海集团’的赵永胜,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李强案和我父亲旧案的关键节点。”
她顿了顿,投下了那颗酝酿已久的炸弹:
“而且,有充分迹象表明,他与十五年前,诬陷我父亲的案子,有直接关系。黑账里的‘老路’,就是沿用至今的犯罪模式。”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凝固般的沉默。她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凝重震惊的表情。
然后,周承砚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却带着与她同调的、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两人之间那道情感的裂痕,在这一刻被共同的目标和真相彻底弥合。
“我知道了。”他说,“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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