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早餐气氛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就比如肖雨从头到尾都在慢条斯理地濯洗他那一套瓷白的茶具，恨不得一毫米一毫米地用指尖搓过去。
再比如谢无不停地搅拌着碗里的豆花，都快把豆花搅成豆浆了还不停手，跟中了邪一样，目光像是盯着桌面，又像是没有着落。
钱岩一口口咬着包子，很识趣地没说话。
他清楚肖雨是什么样的人，不想说的绝对不会说，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只会轻描淡写的看你一眼，该干嘛还是干嘛。
至于谢无……钱岩眼轱辘一转，目光扫过那张只要不带着笑意就显得病气缭绕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看到谢无心底就毛毛的，仿佛谢无是什么洪水猛兽，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心里拉响十级警钟。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想象成谢无的包子，把自己那点莫名的窝囊发泄了个干净。
瓷杯磕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机械的手机铃声。
钱岩顺着声响望去，有些意外地发现居然是肖雨手机的来电——要知道这家伙一天到晚活得跟修仙一样，手机在他手机的用处还不如揣一块板砖来的大。
上面滚动着一串数字，钱岩隐约觉得眼熟，肖雨已经接起电话，按了免提摆在桌上，明显是要让他们一块听。
“啊，那个小哥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钱岩一听就知道是谁。
齐阁，齐铭。
“那啥，你叫我查的那个什么人……额，谢无是吧……人是叫这儿名么，你确定么，谢谢的谢，无聊的无，男的，看着二十七八岁，一脸病气的模样？”
肖雨淡淡应了一声。
钱岩嚼着包子，有些吃惊地看向搅豆花的谢无，后者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个……查无此人。”齐铭顿了一下才说，而后估计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边不知又在翻什么资料，哗哗地一通响，“活着的死了的全都没有记载过这人啊。”
钱岩一口包子噎在喉咙，眼珠都凸出来了，着急忙慌地戳开一杯豆浆猛吸。
“嗯，辛苦。”肖雨说着就要把电话挂了。
“哎哎哎——”齐铭一迭声地叫唤，“话没说完呢我！不是你说还要查那个学校之前的事情吗，现在查了一点我就顺道告诉你。”
接下来的三分钟齐铭所说的春华高中的事情和谢无之前说的一般无二，甚至还远不及他细致。
肖雨指尖在茶几上毫无规律地点着，沾在手背上的水珠顺着他的动作往下滑，缠绕着手指悄无声息地洇到几面上。
“目前来看就这些情况，有多的我再查查和你说。”齐铭说。
“谢了。”
齐铭“啧”了一声：“咱俩谁跟谁啊，只要一句话，兄弟为你冲锋陷阵！”
“是吗？”肖雨手指都悬在挂断键上了，闻言动作顿了顿。
就目前形势而言，他确实需要帮手，越多越好，哪怕是齐铭这种在阴阳术法上的半桶水。
“做兄弟，在心中，我在精神上支持你啊！”齐铭迅速改口。
开什么玩笑，能让肖雨开口询问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一大祸事，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清楚得很。
肖雨懒得听他瞎扯，瞬间挂了电话。
钱岩还在那面不改色地嘬豆浆，滋滋响，只是眼睛瞪溜圆看他，屁股已经朝远离谢无的方向挪了一大截。
谢无笑了笑，兀自低头舀了一勺稀碎的豆花尝了一口：“一般，还是五柳镇那的好吃。”
另外两人都没开口，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沉默。
谢无并不在意，一勺接一勺吃着，没什么血色的唇也被温热的豆花浸润得气色好看了许多。
“谢无。”
“哎，听着呢。”谢无放下塑料小勺，眉眼又带起笑意看着肖雨。
但肖雨只是叫了他一声以后便又沉默下去，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吃准我盯不过你呢？”没过几秒，谢无笑着移开目光，投向肖雨背后半敞开的窗。
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谢无脸上，让他总显病态的脸庞多了些生气，阳光也落在他眼里，照亮了眼中总挥之不去的阴霾，配合着他眉眼含笑的模样，那一瞬间竟然明媚耀眼如翩翩少年。
“你这么做值得吗？”肖雨轻声说，“为了一个残魂，堵上上千条人命，即使你救下他了，他不会恨你吗？”
笑意像是融化在温暖中的积雪，一点点淡去，谢无目光再度移向他。
“你知道你压到我的底线了吗？”谢无说。
几乎是刹那，窗外的明朗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森冷寒意骤起，像蛇一样沿着身躯盘旋缠绕，嘶嘶作响的芯子舔舐着裸露的脖颈。
肖雨没什么表情，盯着他眼睛的目光像是一潭没有波澜的水，却偏偏清澈见底：“如果我是他，我宁愿去死。”
不知何处响起细小的哀嚎，声嘶力竭却又朦胧不清，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只隐约可以分辨出只言片语。
“烫……”
“救我……”
谢无坐在原地，双手放松地摆在在桌面上，十指松松相扣，眼里不久前明亮了片刻的光芒早已消失，只剩下如同深渊般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暗。
“你要惹我生气吗，”谢无说，“要是我一生气压制不住它们了怎么办？”
那些哭嚎在他轻轻的言语里逐渐清晰，砭骨的冷意被逐渐升腾的热浪侵退，似乎当年在谢无口中的那场大火要在方寸之间的天地上重现。
“握草——”钱岩忽然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把塞在衣服里一个链子从脖子上拽下来，猛然甩在桌上，对着自己前胸一顿猛搓，“烫死了烫死了烫死了——”
那东西被甩出时带了一溜灿灿的金光，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耀眼的光芒像是一颗小小太阳，根本看不清是个什么。
四周不正常升腾的温度和阴暗的光线在金光下开始瓦解，甚至光芒照耀到谢无脸上时他都不由微偏了一下头避开，眉头微蹙。
当明朗的阳光再度亮起，金光便开始一点点暗淡下去，最后褪成一小撮白灰和一个被高温融得不成样子的塑料壳，但木制桌面却没有丝毫受损的痕迹，依旧油光可鉴。
谢无清楚这世上能让他要避其锋芒的东西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当金光渐弱下去时也明白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因此神色愈发阴沉。
“哎呦喂我的护身符……”钱岩一脸肉疼地看着那撮灰，求助似的目光看向肖雨。
“我不能怎么办，但如果不择手段我还是能够让鬼域溃散。”肖雨没搭理钱岩，只是接着回答了谢无的问题。
谢无偏开的头此刻才一点点转过来，脸色已不似活人般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他直勾勾地盯着肖雨，目光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浓重得足以填满一座深渊。
“魂魄不全还敢用心头血给人画护身符，你生怕自己晚死一点吗？”谢无勉强扯动嘴角，勾起一个劣质的弧度，“如果没有魂线束着你，你是不是又打算死一次？”
“你就这么恨我吗，所以一次又一次要死在我面前来报复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很轻，几乎像是呓语，目光虽然还是盯着肖雨，可眼神却失去了聚焦，仿佛承受了某种惨烈的打击，以至于瞬间失神。
“与你无关。”肖雨移开目光，眼睫垂落，侧脸绷得极紧，嘴唇抿成一道刻薄的线。
谢无眼睛不由睁大了一点，透露出类似于孩子一般的茫然，唇瓣微张，无意识地嗫嚅着，仿佛要说点什么，而后他忽地猛然弓起腰开始咳嗽，右手攥成拳掩在唇边，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地呕出来。
丝丝缕缕黑灰色的气流从他的身体里溢散而出，有点类似于动漫里人物要魔化发狂的形态，但不同的是谢无得到的不是实力迅速的提升，反倒是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含糊不清的咒语声不知在何处响起，谢无溢出的气流开始盘旋凝结，自半空中凝成一个个扭曲的符号，排成一个圈将谢无拘在中心，开始缓慢地逆时针转动，并连带起无数黑色丝线一样细小的气流，不断吞噬着四周的光线，抬高着气温。
谢无还在咳，但手再顾不得掩着唇，而是痛苦的抱住头，似乎想隔绝开那振振有词的念咒声。
这样的变故出现得毫无预兆，钱岩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却没有惊慌失措地叫喊，尽管被吓得脸色难看，却还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肖雨。
肖雨反应更快，指尖已夹着三张闪着金光的黄符，沉声喝道：“有人用铜镜通灵鬼域里的厉鬼，要强行引起暴动——胖子，去找白日行，让他立刻去春华布奇门遁甲！”
白日行，阴阳街四大家白家现任掌门，一手祖传的阴阳纸术异术妙绝无双，是目前最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对鬼域动荡进行压制的人选。
钱岩一点没犹豫，转身就往外跑，身后已然响起咒语声。
“万圣由天开，万法汇于此，借我浩然气，斩尽鬼魅煞，神兵火急如律令，破！”
一层气流猛然荡开，茶几上的茶具纷纷发出炸裂的脆响，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连带着没跑远的钱岩都收到一股推力，不自觉向前踉跄了一下。
“小哥，别在店里打！这里一柜子古董呢！”钱岩边跑边满心悲痛地大吼一声。
身后身处混乱局面里的俩人都没搭理他，紧接着就是肖雨念诵起第二道咒语。
“九霄之上，天神总法万道宗元，谨以此符，祈神消灾，平定安元，急急如律令！”
金光仿佛利剑刺穿灰黑色气流交织的暗淡天地，但仅仅闪耀了一瞬，又顷刻间被阴暗覆盖，那一个个凝结的符号围绕着谢无转动得愈发迅速。
“谢无——谢无——”肖雨大喊着谢无的名字，希望能把快将自己蜷成一团的谢无唤醒神志，因为他塞口袋以防不时之需的黄符并不多，眼下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允许他回二楼补充弹药。
谢无全然无反应，只是将自己蜷得更紧，身子甚至开始剧烈颤抖，更多的黑灰气流从他的后背溢出，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令人望而生却。
肖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本来想着凭借多张黄符叠加的威力暂且让局面稳定下来不再恶化，可谁知八张黄符全扔出去了，却压根不能奈何那奇怪的阵法一星半点。
口袋里的黄符已经告罄，而眼下他却困居此地不得脱身，再这么耗下去别说鬼域如何了，他恐怕都要先交代在这里了。
“小哥——接着——”
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一个物什被远远抛了过来，准头良好，肖雨反应敏捷地一抻手便捞在了掌中。
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凹凸不平的纹路契合着他的掌心，狭长短小的匕身上流转着一泓妖冶的色彩。
是魇鬼匕。
近两周停更，突然很想写别的东西，文会慢慢攒一点攒一点写，总之和我想写的东西交替着写，速度会慢下来。
啊，说这些干嘛，反正也没人看[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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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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