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捂着脸,那半张脸都麻了,麻了之后是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只顾捂着脸,半天都说不出话。
齐月冷冷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死人。
在红绫的印象里,齐月一直是一潭死水,就算往里面砸块大石头,她也不会有任何变化,除了一张还算好看的脸,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空的,看起来完美无缺,实际上就是个空壳子。
而她红绫,是一个多么知情识趣,活色生香的美人,偏偏自己被压在那块木头下面,什么都比她次上一等,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可她折腾了一圈,非但没有把齐月拉下来,反而为自己惹了一身骚,如今她终于看到齐月有了不一样的情绪,不是她印象中的木头,可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情况。
现在的齐月就像一把火,仿佛要将她燃烧殆尽,红绫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齐月的眼神,嘴里仿佛嚼了个塞子,喉咙和侧脸一起疼痛到麻木。
齐月不想听红绫说话,她只需要对红绫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争吗?那我成全你,今后的你就会知道,这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说完之后,齐月转身离开,暗淡的月光照在她的一身素衣上,开出了无数的火光。
红绫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头升起。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第二日,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约而同地疑心自己在做梦。
一直素衣淡妆的齐月今天穿上了一件红衣,红衣烈烈,配上她特地勾勒出的眉眼,浓烈的艳丽中眼角轻轻一扫,便让人失神,眉心一点花钿,鲜红的颜色衬得她整张脸肌白胜雪,整个人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傲然绽放。
而平时自恃美貌,最爱锦衣华服,高昂着头,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脸上的红绫今天却破天荒地在自己脸上蒙上了一层面纱,整个人非常拘谨,若不是今天是必上的折腰先生的舞艺课,她是决计不肯来上课的。
两者与平时的样子都大相径庭,更微妙的是,红绫看到齐月的第一反应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随后才反应过来,看着齐月一身的装扮,满脸扭曲,一双眼睛几欲喷出火来。
与从前的冷淡无视不同,齐月不仅回视了红绫怨恨嫉妒的眼神,娇艳欲滴的红唇缓缓勾起,对她露出一个充满挑衅和讽刺的笑容。
以红绫的性子哪里能忍,几步冲到齐月的面前,扬起手就要朝那白嫩的脸颊刮下去,红绫手生的美极了,肤若凝脂,指若青葱,而她向来怜惜这双手,不仅平时仔细保养,还亲自采了花瓣做成染料涂在指甲上。
这样美的一只手,若是落在齐月的脸上,长长的指甲划过她娇嫩的肌肤,就是不能将她毁容,也能让她好几天不能出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耳光,面子里子都会没有了,红绫看似愤怒的一耳光扇来,眼中却闪过算计的光芒。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可是,这声音未免太大了些。
红绫的右手垂在一边,手指微微发颤,火红的指甲寸寸断裂,十指连心,鲜红的血一滴一滴从指尖流出,落在地上,而在滴落的鲜血旁边,是一地的碎瓷片。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她们刚刚都看到了红绫去打齐月,却在短短一瞬间,被打的齐月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损伤,眼神睥睨。
而气势嚣张的红绫只能垂着手,一言不发,同样的红衣,两相对比之下,红绫身上的红色都仿佛暗淡了几分。
正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齐月却忽然施了一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道:“先生。”
随着齐月的问安,众人纷纷往门口的方向望去,果然,折腰正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们。
在折腰的冷视中,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向折腰行礼,紧张地齐声喊道:“先生。”
就连红绫也忍着剧痛行了礼,秀芳院规矩森严,其中一条就是必须尊敬每一个来教导她们的先生。
这些人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翘楚,若不是清瑶公主以重利许之,以权势迫之,他们还真不一定能答应过来教她们。
有本事的人总是有几分脾气的,而在秀芳院众多先生中,折腰就是脾气最大的一位。
折腰本是名门贵女,只因家中父兄遭了难,被剥夺一身官职,充军流放,她也被连累充入教坊。
家中虽还有其他亲眷,却无一人伸手援救,只盼她在入教坊的第一日就一头撞死,好得了个贞洁烈女的名声,或者早日受不住折磨而死,这样才不会让身为亲戚的他们丢脸。
可谁也没想到,折腰不仅没有死,还在教坊中学得一身舞艺,并在一次宫宴中大放异彩,得到皇帝的连连称赞,亲自赐名折腰。
得此殊荣的折腰在教坊中更受欢迎了,而这些仿佛是在她的那些亲眷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让他们颜面无存。
一年后,折腰父兄的冤屈被洗刷,得以官复原职,可惜他们早已在充军的途中因病去世,皇帝为了补偿她,不仅特赦她离开教坊,还特地赐她郡主的封号和一堆赏赐。
而折腰在接到圣旨的那天,敲响了朝天鼓,当朝状告自己的亲人无情无义,在她家落难时不仅没有伸手救援,反而落井下石,趁机侵占她家的田地,铺子,对身在火坑的她极尽嘲讽,恨不得她死在教坊才好。
此举一出,天下皆惊,家里有这种白眼狼无情无义的亲戚不少,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假装没有这个亲戚才好,没一个人敢这样当着皇帝的面状告他们。
若说他们无情无义谁都知道,可他们只是袖手旁观,顶多有了不良侵占他人财产的罪名,要判他们有天大的错,那也不该。
可折腰说的那些话字字泣血,朝天鼓一响,折腰的冤情若不能申诉,那她就是故意寻事,藐视皇家尊严,是要被罚的。
若是强行罚了那些人,那就是小题大做,若是罚了折腰,那就是欺凌孤女。
皇帝罚不了那些人,也不想罚折腰,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没想到折腰话锋一转,说那些人无情无义,冷血绝情,不配为她家亲戚,所以皇帝将她父母的名字开出,自成一族,与他们再无半点关系。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这世上向来只有犯了大错被族中开除的,却没有人敢怒斥族人无耻而开了全族的,自成一脉的,这番举动实在是太疯狂了。
然而,皇帝却在听到她的诉求时眼前一亮,朝中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他们族人之间又互相包庇,令他无从下手,如今折腰这一纸状告,仿佛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家族中势力盘根错节,互相输送着利益,而利益之中,自然就有不公平的地方,这种不公平会在家族的共同利益之下被压下来,但是,如果他们可以自立门户呢?
他们可以靠着自己本事往上爬,而不是家族的利益传输,这样,家族的势力被大大削弱了,而这些人会对给他们权利和利益的人升起感激和崇拜之情,这样他的权利和威望会再上一个台阶。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皇帝痛快地答应了折腰的请求,并且直接下旨申斥她所在的家族门风败坏,无情无耻,不配为人,
家中男丁有官位的更是连降三级,如果说折腰只是让他们丢脸,那皇帝的这一连串的举动就是打碎了他们的骨头,打断了他们的筋。
那些久经世事的已经知道皇帝此举不是为了折腰,而是要对各个家族下手了,但有更多的人懵然不知。
而外面的百姓知道的就更少了,他们对折腰的褒贬不一,有人说她可怜,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么多事,有人说她冷血,那些被贬族人毕竟有很多是她的至亲,纵使当初没有伸手救援,也不过是明哲报身害受到诛连罢了,何必这样不依不饶。
对这些折腰充耳不闻,她每日守在空荡荡的屋里,没有找人嫁了,也没有收养过任何人继承家业,她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活着,那是她曾经的家,也是囚住她的牢笼。
而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现在的折腰,还是教坊那个眼高于顶的花魁。
此时,她刚刚得了皇帝的赐名,好好地羞辱了一番那些看不起她的族人,遇到清瑶公主的邀请,她本不想来,后来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调教出的人得了眼,将来是不是能念在自己的一番教导,在未来君上的耳朵吹吹风,让她的父兄可以翻案?
这种微小的希望虽然渺茫,却并不是不存在,因此,折腰教起她们来便格外地用心与严格。
这些女孩不知缘由,但是遇到严苛的先生终是忍不住内心发憷的,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
折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仅仅几步,就能看出她身子曼妙,轻盈优雅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尖上。
走到红绫身边的时候她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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