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后是乔迁宴。
齐家和祁家的亲戚都来了。最先的环节是参观,齐美裳如同房产中介一般,介绍房子的布局和装修,带着一群人从客厅到阳台,厨房到卧室,一圈下来才围坐在沙发上。
映年能堂而皇之地一并去看昭岁的房间了。吊灯款式和她房间一样,其他都不同。昭岁的衣柜很夸张,在靠门的一侧做的是透明的展柜,里面放着一堆模型。
机甲、汽车、铁轨,各种各样。
不一样。
得到满意的答案,她吊着的气,还是没松开——为这诡谲的情绪,她无所适从。
姐妹俩坐在其中。
论长相来说,映年脸圆些更显柔和,昭岁则锋利。映年给人一种好说话的感觉,总是被齐家亲戚一句“我是你谁”的问句问倒,大姥姥又在一旁解围“三姥姥呀”。大姥姥开心,让推着轮椅从养老院出来,就要来见映年一面,映年七岁前和大姥姥生活在一块,两人亲,自然更要护住映年。
昭岁那头不一样,她对祁家的亲戚都能应变着喊出称呼,哪怕叫错,也能嘻嘻笑着,甜甜再喊两声正确的。
苦恼的认亲戚环节结束,话题又绕到二人学业事业。亲戚不会知道,随口一提会让人感到不舒服。是问候,还是刺探?昭岁尽量不往坏处想。
昭岁心虚,她把估分抛了三十多来讲,又讲发挥不好。映年尴尬,说还没工作。齐美裳在一旁连忙补充:“映年在面试二中呢。”这话一出,映年更尴尬了。
好在这些答案对亲戚不重要。他们没再抓着孩子讲话,话题绕到房价,赞叹起买新家装修,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两家人分开后再重逢,比夫妻俩的热情,一方说着:“孩子大了,父母在一块退休照顾也方便。”另一方连连点头后说:“是是,还是知根知底的好。”
终于挨到了饭点,上桌吃饭。
映年最担心的话题,终于被齐家三姥姥问出来了:“怎么了能就吃素呢?身体能得上吗,怪不得映年这么瘦。”
这话既贬了祁孝逑,又戳着映年。
祁孝逑见多了公交车上的事故,应付这场面如鱼得水:“三姨你别看小姑娘身材,人攒劲可大了,咱又不是吃不起饭的年代,愿意吃啥就吃。”
大姥姥冷哼一声:“她筷子又没夹到你碗里,你管她吃什么。”
三姥姥气得敲一下桌子,抱着纸咳了几声,大姥姥没管她,自顾自继续夹菜。两姊妹是性格都倔,小时候关系就不见得好,尤其是在美玉美裳出生后稍微缓和些,到大姥姥常居养老院,不怎么联系,关系又下来了。
大伙心照不宣,三姥姥故意刁钻是为什么。
齐美玉近年来长居佛寺,吃斋念佛,又是独女,三姥姥心没盼头,把怨恨撒在让齐美玉去佛寺脚下工作的齐美裳身上。
饭桌安静了一阵。
三姥姥接着发表观点,一旁的昭岁靠着她,欢喜地加了两筷子猪肥膘到三姥姥碗里,哄着她多吃点。
“减什么肥啊。”
这话题,以三姥姥的感慨结束了。
映年要调羹舀着番茄汤,就端着碗在喝,没说话。
数落的人从映年,转到体重飙升的咚咚,这次话主导的是大姥姥。
咚咚是三姥姥的孙女,脸圆胳膊粗,个子也高,看起来高高壮壮的,留着一头蓬勃生长的短发。不同于映年,她是吃饭很香的人,啃着骨头很享受。
大姥姥一旁故意称赞:“是,咚咚的肉要是分点给映年就好了。”
三姥姥脸上的怒起登时起来,当事人咚咚却笑意盈盈,嘴里油滋滋讲:“映年姐跟着我逛两轮夜市,一下就快了。”
这模样似是没听出姥姥的讽刺,让人没了话说。
映年一同在笑,笑的是十年来三姥姥和姥姥还是一样,小事争大事抢。她望向齐美裳,有感觉母亲发生了变化,可参照物太久远,已经忘了哪变了。
昭岁则震惊,咚咚顺条称的一声“姐”,可真顺口。中考结束时,她听说咚咚不高考了,要去读职空乘。姥姥们都把昭岁和咚咚作比较,两人年龄差了两岁,年级只差一年,一样的学校,差不多的读书水准,有时昭岁吃瘪,有时咚咚惜败。
中考结束那会儿,昭岁听说咚咚读不下去了,要去职校读空乘,她还暗自窃喜,大结局是她赢了。
现在看,早入社会的咚咚,成熟度也比她这装出来的强。昭岁勉励自己去想,读大学总归是比没读好,万一真如吹牛一样,考上了一本,更是不一样了。
这顿饭聊着聊着,讲起杨梅园的往事。
四姨讲起:“映年也有调皮的时候,去爬给摔断腿。”
二叔又在附和:“那是昭岁偷喝杨梅露醉了,映年想去摘点新的泡上,不要被发现了。”
姥姥也笑出来,对这事影响深刻:“昭岁肚子不舒服,还是吐了,没想到吐出来被黄狗给吃了,搞得狗晕了三天。”
映年不爽,重申一遍:“是二姨她俩在摘杨梅,我才过去,这腿才断。”
其他人连连点头,没反驳,但这表情不知道信了几分。他们继续讲杨梅园采摘的事情,惋惜开发反而少了一家回村度假的乐趣。
老家的事情的确有可多能聊。
昭岁一句话没插,低头在啃脆骨,咬的“嘎嘣嘎嘣”响,最后吐出来,她有点佩服咚咚,抬头望过去,发现咚咚举着筷子正在发呆,模样憨厚。
面前碗碟是一个甜皮鸭的鸭腿。
昭岁从前喜欢,现在是一点不动筷。
人都会变,何况是口味。
这无可避免的,昭岁回忆起从前。家里头买鸭一般只买一半,砍下来是鸭脖或鸭头,翅膀和腿只有一个。腿的肉一绝,紧实多汁,翅膀也不赖,嗦骨头都有味。
祁孝逑买回家,幼儿园先放学,盯着打包餐盒,悄悄把鸭腿拿出来啃。晚上开饭时,少了块鸭腿,齐美裳清楚是昭岁的把戏,自然而然的把翅膀夹给映年。
她眼馋,盯着映年眨巴着眼。映年举起翅膀又放下,放在了她的餐盘里,自己去夹了个鸭头。
再次买甜皮鸭,昭岁故技重施,又多得了一个翅膀。
齐美裳发现了,数落一遍昭岁,反是映年在劝。后头再买甜皮鸭,都是一整只,各分翅膀和鸡腿。
离婚后,又回归到购买半只的情况。昭岁相夹翅膀和大腿,全部先行被齐美裳夹在碗里。
她眼角含泪,说着“对不起映年”。
昭岁干巴巴抿着筷子,不知所措。
_
午饭结束,长辈要送大姥姥去机场,小辈出门去倒垃圾。
咚咚走在三人中间,她问映年:“那杨梅真是我爸妈摘的?”
映年对这情况记忆犹新,不是她硬要证明自己不是笨手笨脚,重点在于事实如此,她再次对咚咚的疑问肯定。
“噢,”咚咚长吁一口气,拎着酒瓶晃荡触发“哐当哐当”的响,她又“噢”了一声。
如恍悟。
咚咚陡然笑起来,把两个口袋提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去扶汗渍垮掉的眼泪,她说:“我说呢,我就说。”
她笑容勉强,有种淡淡的憔悴,不似平时一如既往的模样。
映年以为说错了话,心知咚咚她爸妈离婚了,不该提起,连忙解释:“不能全怪她们,也有我的错。”
“腿好了吗?”咚咚却关心起她来。
“老早的事情,”映年说,“没事了。”
咚咚说:“之前刷到速降,都不敢认是你,问了昭岁,她说是你。”
映年看向昭岁,昭岁低下头解释:“朋友圈。”
“有空一起玩,那有碗池。”映年邀请咚咚,“昭岁也一起。”
被唤到的昭岁愣了一下,摇摇头,又解释:“我怕。”
咚咚再同昭岁说:“你不是有场公交车吗?正好拉着你姐一块呗。”
“什么公交车?”映年问。
“025路,最后两天了。”昭岁脸颊微微发烫,她不确定红了没,“马上就取消通行了,我想去坐一会。”
025路啊……
这是老路线了,那会儿自动刷卡还没出来,齐美裳做了两年的售票员,直到换代后,才去到了高速路口收费。
映年的答案模棱两可,昭岁尴尬住了。可能是自愧不如,大众印象影响她的判断,坐公交车和滑板完全不是一个喜好。可能是羞耻,好像喜欢公交车这爱好,是暴露了她恋恋不舍从前一样——从前管制不严格,姐妹二人放学后都在门口等那趟公交车,上车后坐几个来回,等到父母下班一起回去。
这些年经历了几次车型换代,祁孝逑早不开025路了,没想到映年再听到这趟车的消息,是到了最后一站。
分开也是这条路。
父母承诺带两姐妹去邻市玩,带着上了公交车,映年稍稍困着睡着了,隐约间听见齐美裳在叫她,迷迷瞪瞪不想动,恍惚间是见到齐美裳就带着昭岁先下了车。
明明没到终点站。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消化。有时在想,如果当时她没睡着,能不能和齐美裳一起生活,有时又推翻这假设,只能拆开的话,昭岁应该是齐美裳的优先选择。
映年是姐姐,昭岁是妹妹。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明明她也想要齐美裳。
三人中咚咚聊起要招待映年喝糖水,她呆呆的应着,一并把垃圾扔进桶里。
咚咚没再上楼,说着下午要去店里就走了。剩俩姐妹一块回去。
电梯上行,二人并行着里面的栏杆站着。
昭岁眼神闪闪烁烁,询问的话没说出口。她没敢侧脸,担心自己被拆穿,不自觉地想动,转过身去照正面的镜子,从镜子里去打量映年的腿。
倏地,映年问:“你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
“公交车。”
“哦,不是,我没告诉爸妈,群友一块,不知道会去多少人。咚咚也在群里,公交车迷群。”
“咚咚爱坐车?”
“她推销糖水生意。”
“那我能去吗?”
“当然可以!”昭岁意识到自己太激动,摁下情绪,“你要和我们一起吗?还是单独。”
“你们计划多久?”
“就最后一天,十四号。我们坐来回末班车,一般完了一起去吃烤串。”
映年这次给了确定的答复,只说:“我平时不吃烤串。”
“不用,不勉强的。”昭岁连忙道。
“有什么规则或者禁忌吗?”
“我们会拍一个vlog,你不要想出镜的话,正好可以拿相机。”
“没事,这无所谓,就是会不会麻烦你?”
“不会,我们群体很欢迎乘客。”
_
六月十四日晚上七点,枢纽站。
大巴迷们摆着横幅,拿着马克笔在签名。咚咚拿着骑的三轮过来,先给调度室的几位接了杯糖水,又分发给其他人。
有司机出来,端着土里土气的杯子,带着墨镜,也拿着马克笔在签字。
“我请客啊,我请客。”她说话时虎牙露出来,有种俏皮感,“先尝尝甜头,晚上烧烤水钱就收费了。”
昭岁吸一口,玩笑道:“带你赚盆满钵满。”
“你姐呢?”
“我下午学完车过来的。”
“你没叫她?”
“她知道。”
临到发车前,昭岁站在车门口,弥望整个枢纽站,撤回了车厢里。
映年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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