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前车厢两个是面对面的四座,后车厢是若干个朝前的双人座。
起始站靠近江边,风吹进来,凉意十足。
公交车迷坐满了后面的座位,稍在前面的映年,拿着运动摄影机在拍摄vlog。她玩着提问点名的游戏,游戏开头,她依次点名,把摄影机递给对方作自我介绍。
刚问玩一圈,突然她听到咚咚在叫:“映年!”
昭岁心头一惊,顺着咚咚的方向看去,手里的相机也转过去。
隔着绿化带过去,是江边的沿途跑道,一截下坡路。昭岁踩着滑板,肩上等待一闪一闪红光,风吹起来她的外套,外臂的荧光条也在闪动,像鼓起的一颗水母在律动,待她把拉链拉下来,风卸了力,又恍如飘扬的旗帜。
昭岁惊喜,起身两步下了台阶,到无障碍位置,拉开窗户,终于吼道:“姐!”
映年高举起手,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车停在公交车站。
滑板慢点,映年收了板,抱着疾驰,踏上了开门的车厢。
映年刷完卡,司机招呼:“你这四轮好帅。”
她笑笑,点点头,又说:“你的四轮还能载人呢。”
咚咚把昭岁身边的位置让出来,往后去。
公交车后座那帮人,穿着黄色系的短袖,胸前贴了一张铜版纸,上面写着“城市穿行俱乐部”。
这算什么俱乐部,充其量就这点人。
映年对着大伙点点头,坐下前解释:“下午面试刚出来。”
她顺理成章和昭岁坐在一块,她把滑板放在了地上,踩着轻轻地移来移去。
摄影机被递了过来,正对着映年,她看见画面中自己的脸。
“最终之旅加入了一个新伙伴,”昭岁的介绍在画外,示意映年接着相机,“映年,来自我介绍一下。”
“嗨,我是映年,今年二十二岁,认识025路已经十五年了。”映年笑,问,“还要说什么?”
“介绍一下你的滑板呗。”后头咚咚在说。
映年把相机递给昭岁,弯腰捡起来滑板,竖着把砂纸面贴紧胳膊,板面对着镜头,手扶着上下支架。
板面是一群卡通形象堆叠的兔子。
“兔兔,我跟着玩过弯道,也翻过车。”映年说,“好久没玩,生手生脚,还是坐车好。”
咚咚手长,摸了一把,蹭到磨砂纸,缩了回去。写后面的黄柠檬好奇,问了几句,映年一一解答,把话题转回到公交车上。
Vlog的问题大家准备了很多,是围绕025路展开,总体路线评价、最喜欢的时段和车型、有什么独属的回忆之类。
拍摄继续,挨着传递相机。
映年觉得新奇。滑板玩的都是跟车,单程持机风险度高,她还没学会。去年夏天陆续把滑板卖了,冲坡速降之类的活动不再参与,属于退坑的状态。
这些天心情不好,又去碗池溜过一会儿,今天临时接到面试通知,一并带上了滑板。刚巧江边的跑道没人,道路也好,见着025路过来,便划着跟上。
稍稍有从前放肆爱好的感觉了。
025路共二十五个站,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修桥时封路,有过绕路的站,出现了二十六个,以为桥修好,会走捷径,没有,还是按着原来的二十五个站点在开。齐家住在第三个站的地方,遇到周末父母上班,姥姥就安排姐妹俩就等在车站,在车停靠时给父母送饭。
映年看向窗外,外面的门街商铺都变了样。一路上车站停靠后,几乎没人上来,前面车厢一直空空的。这是被取消的原因之一吧。
相机递到她手里,问题是“喜欢坐什么位置”。
“我很喜欢坐最后,最后能看清车厢里所有的情况。当然,现在很少有这种时候了,地铁发达起来,好多站只需要短暂用来过度换乘。”
映年说完,昭岁把相机拿回来。
“此言差矣!好多还是需要公交车的,它不像地铁那样庸碌那样死板,更具有人情味。”昭岁反驳,“要知道,公交车最开始挥手就能停,才能发展到好多招呼站呢。”
“是,我要加深理解。”映年回她。
025路行驶到了终点站,天黑下来,寂静无比。
昭岁举着相机,把云台的支架放长,尽可能照到所有人。屏幕里,大家举着手指,都轻轻告别:“再见啦,025路。”
一群人下车,在原地等司机掉头过来。
大家齐力把横幅牵起来,昭岁想设置相机的定时拍摄,不知道怎么调整,还是咚咚在调,可是云台高度不够,一群人只能一排蹲着一排弯腰。
映年先瞧见那边平地上有灯,她还以为是调度房,穿过绿化带走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房车。
一个女孩坐在板凳上,面前的露营上摆着烧烤炉,她勤劳地翻串。
映年询问是否能帮忙拍照,女孩应下来,往放车里叫了声“姐”,很快,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
女孩说了映年的来意,起身把座位让给了长裙妇女,和映年一块往人群中去。
“你知道这附近哪有水吗?”
“不清楚。”映年说,“她们应该知道。”
搬来的救兵正及时呢,咚咚从地上起来,把相机给女孩,正想教她。
女孩一口说出相机的型号,咚咚愣愣“嗯”一下,女孩便表示自己玩过。
眼见着她熟练地调整参数,咚咚便没再多话。
映年不是群里主要成员,站在边缘,咚咚想推她进去和昭岁站一块,她就是不动。
昭岁从中间看过来,想换个位置,抬头见公交车缓缓驶来,有人在催促了。
阵型便没再变,拍了下来。
女孩把相机递还给咚咚,称赞:“坐公交车?这真有趣。”
一旁的咚咚突然叫一声,兴奋道:“不会吧?你是不是逍遥小姚?”
“是我,我是小姚。”小姚笑着,“你们知道附近哪有水吗?”
“水有,前面有个公厕。”黄柠檬解答,又问咚咚,“网红啊?”
“玩房车的,之前大霜在群里分享过。”咚咚说。
黄柠檬恍然,昭岁也反应过来,有印象。
小姚把手机拿出来,问:“方便定位一下地图吗?”
昭岁也把手机拿出来,输入025路车的路线,手指顺着路线走:“这个站过去两个站,有个小岔口,进去两百米就是。”
“025路是吗?”小姚敲手机键盘。
公交车停靠到站,开启车门,有人开始上车了。
“要不你和我们一块呗?跟着车下去。”昭岁邀请,“今天最后一班了。”
小姚拒绝:“今天太晚。”
昭岁不恼,问:“下一站去哪?”
小姚说:“你关注我就知道了。”
映年却答:“南下是吧?”
小姚惊喜:“是。”
到发车时间,俱乐部的人没多留,一起上了车,坐回来原来的位置。
回去路上,没人再运作相机。
乘客们靠在椅背上,时而望向窗外,时而目停车厢,时而闭目休息,车厢安静,开门关门,广播声到站和下一站。
025路在最后驰行。
穿山,跨水,破晓,夺夜,在每二十五个站停留去载十五年的乘客。
映年和昭岁,共享开头,中间下车,最后还是完完整整地坐完了全程。
映年坐在过道的位置,望向窗外,无可避免地捕捉到昭岁的神情。昭岁兴奋,又神伤,带着笑容。
记忆不太确凿,映年很难回忆起从前姐妹二人坐车的情形。她们都要坐在靠窗的位置,开着窗户,闹得当晚感冒发烧。
父母的婚姻就像一场高烧,没用灵丹妙药,在时间中自愈,又再度复合。为什么父母能够这么轻易的分开,又轻易的复合?
她们做不到,至少映年做不到。这宛如慢性毒药,低高温发作,起伏起伏的心境难以调平。
城市穿行俱乐部的人齐齐下车,再次站好位置。有小雨下来,地面湿了一半。
咚咚强硬拉着映年到了队伍中央,昭岁给映年衣服贴上了俱乐部标签,她没有拒绝。司机也一同下车,站在最中央的位置。
调度室里取出塑料板凳放置相机,背景板是公交车身,有枢纽站的大灯,大家洋溢着笑。
黄柠檬攒局,要走去烧烤店,顺便叫上司机。
昭岁看向映年,对方没说不去,松了一口气。一行人往烧烤店走。路上,雨慢慢变大,又稍稍跑起来。
是江边同样的路。不知谁起哄让映年拿着滑板溜一圈。
“不能沾水吧?”昭岁阻止,“也没带护具。”
咚咚在一旁也安抚:“别,真摔了。”
映年放下板,约定好:“等会我不吃肉,别说我扫兴。”
她左脚先横踏上板,右脚轻轻往后等,滑板带着身体往前移,右脚上了板。
映年往前飘了出去。
俱乐部的人在后头追。
映年迎着雨,这是她从前绝不会滑的天气。江上船鸣,霓虹波浪,空气阴晦又广袤,雨潇洒播散在地,如同谢幕时淅淅沥沥的掌声。
实际到烧烤店没多少路了。
快到店时,她微弯弯腰,做一个小漂移,再做一个起板的招式,握着板停了下来。
烧烤店人不多,又是矮凳,俱乐部做了四桌人。
咚咚和映年坐在一起,对面是昭岁和黄柠檬。
知道映年的饮食,大伙很照顾,把素菜都端过来,放在她面前。
黄柠檬问:“你怎么养成的吃素?我看昭岁也吃肉的。”
昭岁啃着骨头的动作一顿,她也好奇。
咚咚桌下轻轻踢了一脚。
“你踢到我了。”映年说。
咚咚手稍稍扶下镜框,提溜着大眼睛,看她。
映年怀疑咚咚就是故意的,她没拆穿,很干脆地讲:“生过一场病后,吃不了肉,生理上恶心。”
“什么病?”咚咚脱口而出,自觉尴尬,“也不是非说不可。”
映年又讲:“筷子沾了点荤油就能吃出来,不是不想吃,是咽不下。”
咚咚略表遗憾:“那是错过好多美食。”
黄柠檬评价:“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一旁昭岁的情绪干瘪下去。
她去回想齐美裳那筷子的夹菜,是否上一秒添过红烧肉。她替齐美裳不平的同时,开始对映年委屈。这让昭岁不舒服,于是立马打算用花生豆浆去给映年判罪,很快,她反应过来,对这一闪而过的苛责而气恼,生出一种窘迫的羞耻感。
这太卑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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