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慌。
——《寄给南极洲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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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昼一现,姜米毫无拖沓地起床。
她得洗衣裳了,洗得越早越好,因为等衣服晾干可能要半个多月。
晾好衣服吃过饭,姜米在房间里看研究路线,她想要在这次工作结束后再回一趟企鹅栖息地。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姜米忙完,外面的天又黑了。游艇已停止行驶。
姜米看腕表时间,眼风瞥见距离她所在的这艘游艇不远处也停着另一辆游艇。
对面游艇的甲板上闪烁着无数光点。
极夜像一个巨大的窟窿,那些光点是窟窿里的星星,除了星星,旁的什么都不见。
那些星星是人们拿着的电筒。即便姜米看不见是哪些人。
电筒的光混乱纷杂,模糊的人影匆忙地乱窜。突然,一束光慌乱地照到了游艇的旗帜上,寒风刮得旗帜挣扎着飞扬。
是团里的红旗。旗下,梁纯君趴在护栏边缘,头上落满积雪,弯腰朝游艇下满面惊惶地大喊着什么。
应该是出事了。
姜米不加思考翻身下床,翻开自己的工作包,里面有救命索、电筒、匕首,还有抗风衣。
她匆匆把抗风衣披好,电筒绑在脑门上,匕首插在腰带里,拿上救命索匆忙下楼。
救命索是一根细铁的链条,但不是铁的材质。具体是什么姜米也不清楚,只知道这种细链子拖住人下水后不会往下沉,也不容易被兽类的牙齿咬断。
陈近南在房间听见异动,跟了出来。但只看见姜米的门大开,里面没人。透过窗户,陈近南看到那艘慌乱的游艇。
他想起上次风雪极夜她出来找他,心内明白什么,急忙追着姜米出去。
姜米刚下到一层,撞见从底舱上来洗衣裳的徐北。
徐北这次看到了她正脸,很漂亮。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打招呼:“嫂子?这么晚去哪呢?”
姜米好像没听见,绕开他就要过去。
徐北听说过嫂子的脾气,并不大在意,看出姜米要去开门,急忙上前:“这个时间出去不安全吧?南哥知道你去没?”
姜米这才反应过来他那声‘嫂子’是在叫自己。
她没空追究莫名的称呼,开门就要走。徐北抢先握住门把,耐心劝:“真的,这个时候还是别出去了。”
姜米看他一眼。握住门把的手没松。
这一眼又冷又淡,暗含警告。姜米长相虽美但冷,下压的眼尾清肃逼人,眼神很有威慑力。
徐北摸摸鼻子,让开了。
觉得就算让路给她,她也打不开舱门。
现在外面的风速达到240km以上,呼呼刮的气压会把舱门压得很紧。
姜米握住门把下压,锁开了,但是门拉不开。
徐北就知道是这样,放心地就要走开,心想她过会儿打不开门就会自己放弃。
还没迈步,就见姜米忽然抬起一条腿,先是暴力地蹬在舱壁上,然后身体后仰,再暴力地一拽——
啪!
舱门猛地打开,外面的风雪呼啦啦灌进来。徐北毫无准备,瞬间就被雪迷住了视线。
又一声啪地巨响。门被姜米用力地摔上,阻停了风雪。
徐北这才视线恢复,再去了哪里还有姜米?地上倒是躺着个可怜兮兮的门把手。
徐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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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太大,姜米在甲板上眯着眼睛艰难地视物。距离团内游艇距离有十几米,她过不去。
就算大声说话,声音也会被淹没在风雪中,根本听不见。
姜米拨了拨对讲机,确定那艘游艇是A组的。因梁纯君刚转去A组,B组的对讲机里还没有移除她。
姜米冲着对讲机大声声喊:“梁纯君!听到回答!”你在游艇上吗?”
耳边呼呼刮过耳畔,像野兽怒吼,连风声都震耳欲聋。
“姜米?姜米!是你叫我?!”梁纯君的声音激动又紧张:“收到收到!”
梁纯君站在甲板上望,见十几米开外的黑暗里有一个电筒光点。光晕把姜米的身影撕出毛边,隐隐约约的。要不是两人熟悉,恐怕分辨不出谁是谁。
姜米盯着甲板下还算平静的海水,问:“出了什么事?”
“A组有同事被困海里了!”
对讲机里杂音很多,混着其他同事的声音在喊。
“救命索呢!快把救命索扔下去!”
“什么也看不见,没法确定位置扔!”
“先扔再说!声波员检测到有豹海豹在靠近!”
“……”
A组的这些声音姜米听着都很陌生。
可惶恐的心情却无比熟悉。
她捏紧了双拳,盯着下方海水。
夜色里的大海讳莫如深,波浪滔滔,水面倒映出她电筒微弱的光芒。
姜米咬紧牙关,在挣扎着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几秒过去,姜米迅速摘下对讲机,把救命索拴住腰部,末端拴在游艇的护栏上,扑通一声跳进海水里。
海水和南极大陆不一样。
无论大陆上有多么冷,海冰之下的水中温度都有-10以上,且没有风雪的扰乱,只要有光线就能视物。
姜米凭借绑在额头的电筒视物。
海水里飘荡着渣滓、杂草。小鱼在眼前飞快游过,姜米看见了那个同事。
同事本来可以游泳,但双足被一张很大的渔网缠住。她穿的是游泳的鸭子工装,被缠住的正好是鸭子掌那儿,导致她不能浮水,游不出去。
姜米快速游到同事身边,用匕首割开了渔网。
这时,她身上的救命索忽然被拽了一下,身子不可控制地往回摆动。
她回头一看,是豹海豹过来了。
海豹似乎很好奇那根细链,用嘴咬住来回拉扯。它的作为让同事很紧张,渔网一脱开,疯狂地挣开姜米游开,想要躲避海豹。
姜米用肢体语言告诉同事:别紧张,别扑腾,不然会引起它的紧张。
同事仿似根本看不懂她的意思,见海豹慢慢游过来了,扑腾得更加厉害。
基本在南极洲工作的都知道海豹袭击事件。
在同事恐慌的视线中,A组的救命索这时扔了下来,它像一束曙光射下来,照亮了同事的希望。她飞速游过去缠住救命索。
她拽住铁锁晃了三下,表示可以拉她上去了。
豹海豹咬住姜米的救命索,来回拖扯,姜米被迫在海水中左右浮荡,已经顾不上同事。
她想游走,但被海豹用一根铁锁困住了。
救命索在这刻仿似变成了推她进入地狱的魔爪。
海豹没有松开的意思,越玩越兴奋,咬住的仿似不是铁链,而是一只企鹅。它模仿捕食企鹅的动作,撕扯着铁链左右拍打,妄图把食物撕碎。
姜米辨认出这是一只年轻海豹,恐怕在练习捕猎技巧。如果被它当成企鹅,后果不堪设想。
姜米恐慌地脊背生寒,冰冷的海水又让她保持着极致的冷静。
没有挣扎,没有扑腾,不能让海豹察觉到攻击性。
姜米被海豹带着在海里来回荡漾,巨大的海水冲击力让她耳鸣眼花、头晕目眩。
同事已经被救命索拽上去了。
姜米下来时没有准备氧气瓶,现在她已经快憋不住气了。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海底,感觉那可能会是她死亡后的坟墓。
铁链撕扯不开,海豹把目光投向了姜米。它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
姜米看见它像自己游来,心都要跳出来了。
底下的海水静静流淌,载着刚才割开的渔网飞向远方,不知道又会缠住哪一只动物取命。
眼前的渣滓缓慢飘过,海豹快速游来。
距离近了,海豹试探地嗅了嗅姜米。它松了细链,姜米缓缓地、试探地慢慢让浮力带她飘向海面。
海豹却游到了她上方,用身体把她压回去。
感觉到海豹软软滑滑的身体重量,姜米脸色惨白,四肢发软。
她被按回在海里,海豹游到她面前来,但和她保持着距离,用好奇的眼神打探她。
她的肺已经快憋爆炸了。
跟海豹面对面凝视着彼此,周遭的海水在这一刻都仿佛静止。姜米静静地静静地,只觉海豹的注目礼仿若死神。
万籁寂静中。
突然,一根救命索又被扔了下来。误打误撞,啪地一下打到了海豹。
海豹紧张地躲开,然后认出姜米身上的东西跟打到它的一样。
海豹的眼神渐渐出现攻击性。
突然,有人拽着姜米的救命索往海面提。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海豹的攻击性拉到了最高点,海豹血口大张,飞速朝她游过来。
拽她铁锁的人似乎很清楚她的处境,拽得非常快,几乎快要赶上海豹的速度,一眨眼她就被提出海面。
然而人快不过海豹,在姜米的左腿即将跃出海面那一刻,海豹扑了上来,重重向她脚尖一口咬去!
姜米凄厉惨叫一声,混着夜风飞雪,极尽森然。
姜米感受不到脚趾的存在,莫大的痛楚和刚才的海水一样淹没了她。
“姜米!”上了甲板,陈近南向她奔来。
她痛到失声,躺在甲板上抽搐,喉咙里发出伤兽般的呜咽和喘息。
陈近南看见她流血不止的脚趾,迅速解开绑住她的救命索,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往舱内走去
徐北白着脸站在他后面:“哥,我去拿药箱。”
姜米在陈近南怀里疼得依旧抽搐,额头鬓边滚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微张着惨白的嘴唇剧烈喘息。
浑身湿了,冷得她几乎失去所有感官。视线里只有陈近南那张带疤的脸,却又被痛觉扯出毛边,看不清楚。
他身上真暖啊。
姜米在他怀里,试图转移脚趾疼痛的注意力。
陈近南把姜米放躺在床上,姜米还在颤抖。
徐北抱了很大个药箱来,放在床边:“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你先出去。”
徐北马上离开,带上房门。
姜米左脚的五个脚趾,丢了最长的三个。只剩下无名指和小指。脚上的血源源不断地流淌,染红了床尾。
她疼得连闭眼和转动眼珠的的力气都没了,用耳朵听见陈近南在扒拉药箱。
他额头出了汗,下颚线绷得死紧,神情严肃凛冽,那道疤泠然显出凶相。
她很想说点儿什么…又实在没力气。
陈近南拿着针管直起身,拉过她的手臂:“给你麻醉。你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他变得很温柔,就连把针扎入姜米的皮肉里,都温柔得让她没有感到痛意。
又或许只是因为脚趾的痛盖过了其他任何微不足道的痛。
姜米对陈近南有说不上来的信任,在药效的作用下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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